意料之中，沒人動。紀淵隻好用眼神示意漢子，讓他來說。

漢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熱風從逃生艙打開的門口灌進來，他臉上的肉被吹得發顫。他痛苦地喘息，臉煞白，嘴緩緩張開，拼盡全力崩出一個字：

“跑——！”

紀淵扣在扳機上的食指一顫。

像是突然按瞭播放和倍速鍵，蒙面人們轉身沖刺，一去不回，一個不留。漢子還在發抖，似乎在經歷酷刑。

疑惑不解之際，一股冰涼纏上紀淵的腳踝。

當瞭五年原體獵人，紀淵的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他從後腰抽出隨身攜帶的宙石匕首，彎腰就紮！

匕首利落地埋進航空器的金屬地面，纏上他腳的東西不見蹤影。紀淵如同被閃電擊中，剎那間血液凝固，渾身發麻。

原體暴動瞭！

他登時向逃生艙門口躍去，迅捷如猛禽，沖出艙門。

艙外沙丘起伏，滾滾而去，天空遼遠，一輪紅日往下墜。幾輛破沙漠車停在四周，二三十個蒙面人沒有跑遠，躲在車後。

紀淵沒時間細想他們傻站著幹什麼，擄一輛車，蹬瞭油門就跑。

晚風獵獵，掠過紀淵的鬢角。後視鏡裡不見原體的蹤影，他逐漸冷靜下來，思考發生的事。

“原體在那傢夥身體裡。”他起瞭一身雞皮疙瘩，又想到阿七。

阿七死後，紀淵在網上搜索“原體人”，能查到的隻有兩種：

一種是親歷者自述經歷，另一種來自公司建立的網站，他們時常發佈科普文章，有一篇單獨介紹瞭原體人。

那時候他一目十行，記住瞭“原體人極其罕見”，以為自己不會再遇到。

根據文章內容，阿七的癥狀屬於排異反應，一般出現在寄生後24小時內，研究人員猜測持續時間為一周。至於“暴動”，定義太長，紀淵通俗記成“原體流出來”，別的全無印象。

沙丘在有形的熱浪裡被反複折疊。紀淵回頭看向逃生艙，原體像煮過頭的稠粥往外湧，逃生艙仿佛是被打翻瞭的黑色酸奶瓶。這場景與文章附的一張照片遙相呼應，喚醒紀淵一點記憶。

他記起恰巧在那張照片下的一句話：“經觀察，暴動過程中宿主意識尚存”。

“意識尚存。意識尚存，”紀淵想，“……什麼意思？”

他已經沖出去六七千米，在一座沙丘脊上剎住車。回頭看，逃生艙是個孤零零的點。

又幹等瞭半小時，沒東西跟上來。紀淵從車裡翻出望遠鏡，看向逃生艙。白色消失，門口空蕩，周圍有一圈密密的黑點。

他不確定地想：“結束瞭？”

日頭微斜，沉向地平線，拖著幾株風滾草隨它而去。氣溫尚未全降，夜的前奏被拉上天際。車裡有水、手電筒，但沒有保暖衣。他手上隻有一把匕首，無法抵禦匪幫的襲擊。

紀淵決定往回開。

離逃生艙幾十米時，他看清瞭黑點是什麼。

那是一圈屍體。黑色逃生艙歪斜在沙中，恢弘的霞光裡，它像剛舉行完某種邪惡祭祀的遠古巨人，睜著巨大的獨眼凝視著他。

紀淵從溫熱的身體上跨過去。死人眼裡滿是驚懼。

一陣風刮過，逃生艙後傳來一句聲音稚嫩的呼喊：“哥！是你嗎！”

紀淵渾身一震。

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眼上一道貫穿傷，怯怯地走出來。她的衣服髒兮兮，頭發亂糟糟，手腕上有被捆過的印子。

“哥！”她又喊瞭一句，跌撞地向他跑過來，沖進他懷裡。

“星子？”紀淵沒有反應過來，“你怎麼......”

星子說：“阿爸死瞭。”

“什麼？”

“三天前阿爸被殺瞭。過瞭一天，他們把我綁走瞭。剛才有個大哥哥從裡面出來，叫我在這等他。他不會有事吧？”

紀淵在女孩委屈的聲音裡暫時放下疑慮，揉揉星子的頭，安慰道：“等一下，我進去看看啊，乖乖的。”

星子點點頭。

紀淵扶著她抓穩艙門，自己握緊匕首，走進逃生艙。他迎面就見漢子的屍體癱在地上，如扭過的毛巾，污血橫流，猙獰醜陋。

緊挨著屍體，許塵傾身側坐。夕陽下，他從肩頸到腳趾無不在光裡。他用手覆住漢子雙眼，蓋下去，手指細小的動作讓紀淵錯覺看見古雕塑被沙漠的晚照賦予瞭生命。

紀淵腦袋裡空白一片。他清一下嗓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醒瞭啊。”

許塵偏過頭，逆光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