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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苹果(8)

作者:禾花 阅读记录


梅紅看他一眼,不想說話瞭。

賣涼皮兒的搓瞭搓手,他的手被麻油浸潤瞭那麼多年,手指肚兒很粗,又亮,呈現出一種鼓囊囊的感覺,他就用這雙手碰瞭下梅紅的肩,聲音很低,說我聽人講,你每個月去省城找對象啊。

居委會的人穿著紅馬甲,在前面拿電蚊拍打蚊子,偶爾“噼啪”一聲,閃出很小的藍色火焰。

賣涼皮兒的說我給你提個建議,主要是我個人感覺,你這不就是千裡送——

梅紅當著街坊鄰居的面,給人打瞭。

從此,都知道芳芳澡堂的梅紅脾氣賴,不能招惹,也沒人再關心她每月去省城幹什麼,其實梅紅跟老板提過,說姐,不得出結論我這輩子都不安心,老板在電腦前嗑瓜子,說成,我支持你。

除瞭周秀蘭之外,梅紅還懷疑過兩個人,她最開始沒經驗,比較莽撞,除瞭那天跟領導拍桌子外,跟教練也杠上瞭,走路虎虎生風,可證據總是在關鍵的那一環斷開,她就像在霧氣中跋山涉水地走,怎麼著也尋不到出路,老板的丈夫讀過書,說你這是永無止境的西西弗斯,每天把巨石往山上推,到晚上再滾落下來。梅紅聽不得這個,也不太懂,她說你別整這西方洋氣玩意,咱中國人得學沉香,什麼往山上推石頭,我拿斧頭給山劈瞭。

她劈瞭這麼多年,終於把範圍縮小到周秀蘭身上,按照原本的計劃,下月中旬,她就打算去會一會對方。

結果山長瞭腿兒,自個兒跑來瞭。

老頭去藥店門口領雞蛋都沒這麼勤快,周秀蘭又來搓澡瞭。

梅紅唰唰地沖著洗浴床,說:“你也別搓太勤,對角質層不好。”

周秀蘭很靦腆地坐著,她生育過,腹部垂下一點贅肉,妊娠紋已經變成淺銀色,形狀很像在風中搖晃的樹枝,一道道的。

周秀蘭說:“我知道,我就是想過來跟你說說話。”

梅紅說:“成,說吧。”

周秀蘭笑瞭:“你這樣,我就不知道該說啥瞭。”

她仰面躺在洗浴床上,四肢攤開,說:“這些年我凈在外面跑瞭,現在想想,瞎折騰。”

梅紅擡起她的胳膊:“是,還是傢裡好。”

周秀蘭說:“沒錯,傢裡好。”

梅紅問:“你和孩子現在回來瞭,哥呢?”

周秀蘭偏過頭:“哥?”

梅紅:“嗯。”

周秀蘭“哦”瞭一聲:“你說他啊……回來瞭,想著看能不能去健身房當個教練,就是怕他脾氣不好,關起門,自傢人怎麼著都行,可別在外面鬧出事。”

胸口和肚子都搓完瞭,周秀蘭支起一條腿,大腿內側燙傷的疤痕仿佛更明顯瞭點,梅紅一邊給膝蓋打圈,一邊拿眼睛看,問她:“你這怎麼弄的?”

周秀蘭說:“燙的。”

她身上沒什麼灰,搓一會兒皮膚就變色瞭,梅紅知道不能再使勁兒,不然人受不瞭,會覺得火辣辣地疼,可她心裡憋著一股子火,愣是沒放松力氣,澡堂子裡全是水蒸氣,熏得人眼睛疼,搓澡巾發出很大的唰唰聲,周秀蘭也愣是一聲沒吭。

翻身過去,除瞭那幾塊淤青之外,肩膀頭又多瞭塊牙印,都結痂瞭。

梅紅拿毛巾擦汗:“你這也是燙的?”

周秀蘭伸手,給濕溻溻的頭發掛耳朵上:“磕磕碰碰的,難免。”

梅紅不再問瞭,心裡那股子火又竄起來,從小她媽就說她膽大,脾氣急,說不瞭幾句就要跟人動手,不如送去武校,跟人打個痛快,後來她教練也說,你在場上要耐著性子,不能一昧進攻,要註意格擋,要防守,才不會挨打。

梅紅才不怕挨打,她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別人被打中看得人揪心,她不一樣,被打反而會興奮,因為這個瞬間是反攻的絕佳時機,擺臂,揮拳,場外的教練鼓起掌,說漂亮。

後來教練說,多虧你下盤穩,被打瞭也能站得住。

梅紅說那可不,腰好,腿好,有勁兒。

這會兒周秀蘭不說話瞭,梅紅一邊搓澡,一邊盯著肩膀上那個牙印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這一圈結痂的傷痕有點小,紅腫著,倒是很圓,像她最喜歡的那個拳擊手套。

她直接開口:“以前我給個姑娘搓澡,脊梁上全是道道,看著嚇人,我問她咋回事,她說她爹拿皮帶抽的,洗完澡我就拉著她手走瞭,她爸媽離婚,她爹搶瞭撫養權,又不好好養,捏著她問前妻要錢,前妻見不著孩子,逼得沒辦法瞭出去打工,姑娘還以為是她媽不要她瞭,你知道的,這種畜生玩意肯定會說她媽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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