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廊尽头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孟夏，你过来。”

孟夏听到声音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愣神了很久才几乎同手同脚地走过去，然后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余小青穿着深青色制服、黑色制式皮靴，肩章上有一枚金属制的五角星，与卷檐帽正中的国徽熠熠闪着微光，帽檐下的那一双柳叶眼和落尾眉，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笑意，只有庄重冷肃。

孟夏的话在喉头几度哽住，险些咬到舌头才找準语音：“你……你怎麽在这儿？”

余小青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意外吗？”

孟夏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余小青从没明确说起过自己是做什麽工作的，平常看似閑散，实际上真忙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的，时常是给孟夏发个消息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是连续数天不见蹤影。

这些年来孟夏也有过各种猜测，那些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也曾有过，关于她是从事这种工作的可能性。

但是这些猜测往往刚一冒头就会被否定掉，原因无他，主要是余小青看起来太温柔了，这种骨子里的柔和与沉静是家学和见闻积累沉澱下来的，让她看起来总是优雅从容，一点也不像此时此刻，站在孟夏面前的——少将，余小青。

……

“虽然和你爸同龄，但我入学早，比他高两届，也早两年入职……而且研究方向不同，虽然都在长林，但并不在同一个团队。”余小青在孟夏複杂的目光中解释道。

“长林不只是它外表看起来的那个样子，华中地区最大的雷达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国安局情报司，而情报司下有很多分部，不同分部之间的工作是相互保密的……当年，A538项目的保密程度非常高，我也只接触过一些比较外围的工作，核心内容大概只有他这个总负责人清楚。”

孟夏忍不住问道：“所以呢？为什麽突然和我说这些？所以你是早就知道，然后瞒了我这麽多年？甚至让我也跟着你一起恨了他这麽多年？”

余小青看着孟夏的眼睛，没有立刻作出回答，片刻后，才伸手轻轻点了点孟影照片下方刻有名字的石砖上。“叮”的一声轻响，不知是什麽开关被触动了，孟夏脚边的地毯逐渐变了颜色，隐隐发着光。

再等孟夏回过神来时，他的面前已经站着一位光影虚拟的“孟影”。

两人本就身量相近、容貌肖似，除了身上穿的制服在细节上略有不同以外，简直就跟複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孟影”朝孟夏的方向伸了伸手，孟夏在一瞬间有种强烈的想要沖上去抱住这个人的沖动，但却及时地在理智的控制下剎住了脚步。

不，不要尝试触碰，因为那是触不到的光影，是触不及的幻梦。

不如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也挺好的。

“孟影”只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下了，朝着孟夏身旁的方向勾了勾嘴角：“小青，小夏，抱歉以这种方式来见你们，当你们看到这样的我时，我大概已经在地下长眠了……”

他的声音曾在孟夏的梦中出现过，但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清晰，仿佛在耳畔响起。

“小青，遇见你大概是我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换来的，你是少有的能让我承认自己不够优秀的人。虽然刀山火海走过，但我只想握你的手，至死方休……前路崎岖，生死未蔔，愿山河无恙。”

他说到这儿便顿了顿，微微偏转了角度，换成正对孟夏的方向。

“小夏，如果你没有走上这条路，那麽就只能看到我纸质手写的遗书了，所以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你永远是我的骄傲……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很抱歉没能陪伴在你的身边，请不要怀疑，永远爱你，我的孩子。”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在前胸晕开成星星点点的湿痕。

余小青的嗓音比方才哑了些：“这是他去执行A538项目的收尾工作之前录下的影像，后来关于这个项目突然停止推进，所有信息都被封存起来了，我也是直到……十年后才收到他确认已经牺牲的消息……我没有想骗你，我也没有想到，一不小心，竟成永别。”

孟夏长叹一口气，回过头替余小青拭去眼角的泪痕：“走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余小青摇了摇头，摆摆手道：“你先去吧，林院长还在外面等你，我再待会儿。”

孟夏没再说什麽，这短短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他一贯自觉好用的大脑也仿佛要停机了，于是没再强撑着，转过身，脚步飘忽地朝来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