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消失不就好了吗？’複生总会不理解谢游之的谦让，‘挑衅别人，本来就是给了别人杀死他的权力。这是决斗的邀请。’

而谢游之总是无奈地抚摸他的黑色长发，像是抚摸一条黑蛇的蛇鳞。

‘他们只是在表达上有些情绪化，’谢游之说，‘他们不是在一味地发洩情绪，他们只是与我意见不同而已。’

‘我不懂。’

複生想了想，随后摇头。褪去平日里的孩子气，深夜时分和他聊天的複生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他认同电影中複生割下那个omega的头颅，认为这就是複生会做出的事情——是否代表着，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複生会对他做同样的事情呢？

谢游之靠在轮椅的背后，叹了一口气。

複生很喜欢他，谢游之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複生的喜爱从不加遮掩，他会跑向他，会捉弄他，会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会亲吻他、拥抱他，会享受和他独处的时光，会向他撒娇然后又不高兴地发脾气。複生的喜爱和他的笑声一样，都是从内心的泉眼涌出的干净、凛冽的泉水。

或许複生隐藏了一些东西，但谢游之相信展露在他面前的複生亦是真实的。

谢游之垂下眼，他双手相握，置在自己的腹前。

窗外明媚的春光洒了进来，照亮了他的桌角。

一些花影在那一角的光里摇曳，谢游之的目光落在桌上，他从那些绰约的影子分辨出了新添的婆婆纳。

谢游之思考着自己的思维，思考其中的矛盾、纠结与潜意识带来的信息和隐喻。他需要把所有的枝桠理顺、修剪、捆缚，如此才能形成一棵始终坚定地向上生长的树。

有关複生的问题怎麽思考都无果了后，谢游之暂时将此放到一边。他还有很多别的事需要处理。

这个问题就这样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直到半个月后的夜晚，谢游之做了个梦。

身为【树】的所有者，谢游之几乎从不做梦。从二十七岁到现在，他总共就做过两回。

梦对于谢游之而言有特殊的含义，是【树】在向他发出预言。

太久没做梦，以至于跌落在梦境中时，谢游之还有些恍惚。

此时他正朝着蓝天和白云，躺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草很高，到他的膝盖，也很蓬松，压在背下松软又绵密。谢游之坐起来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片广袤的草原。

他尝试着站起来，随后发现自己的双腿活动自如。

梦是谢游之唯一能够使用双腿的机会。

这次的梦境格外平和，仿佛就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不像第一次那样诡秘可怖，也不像第二次那麽变幻莫测。

于是，谢游之尝试着奔跑起来，他跑上草坡，在平地上跳跃，直到他气喘吁吁，脸颊微微浮出红色。

梦里，他极少有地表现出亢奋的情绪。

尽管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残缺的事实，但他依旧为体验片刻的健全而激动不已。

匀好呼吸后，谢游之又恢複了平静。他刚刚在跳跃时看见四条环绕着草坪的河流，和一棵枝繁叶茂，直插云霄的树。

他打算往那棵高大的树木走去，或许那儿有什麽东西等着他。

那儿会有什麽？

谢游之一边低着头漫步一边思忖。

他走过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河水碧蓝，河面上闪动的光像是融化在其中的星星。

谢游之停了一下，他面朝着河，风吹起他黑色的卷发。

谢游之从小就是一个天才，优异的家境先天性地决定了他出生的高度。别人是二三十岁考入最高学府，只有他是十六岁一次便考入。

在学生平均年龄是二十六的最高学府，谢游之没什麽朋友。每每课程结束，他就总是在学校的河边散步，思索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与疑虑。

那个时候，风也是如梦一样柔和且温暖。

‘你在看什麽？’

听到这个声音，谢游之忽然愣住了。

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梦境里的来人。

‘複生？’

然而，在看到眼前的複生后，谢游之的目光立马移到了脚边的小石头上。

走向谢游之的人的确是複生没错。

可是，那是一个浑身赤裸，不着一缕的複生。

梦境忠实地複刻了谢游之印象中複生的身体：

白皙的肌肤，细腻的肌理，修长的脖颈，曲线流畅的双臂，劲瘦的腰际，覆着厚实肌肉的大腿，以及过于挺翘的臀。

过于臀的记忆，真的不是谢游之曾对複生有冒犯的注视。而是每次複生坐在他的怀抱时，他总能感受到那儿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