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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树的你(146)
作者:于悬 阅读记录
这类病到底和其他病差别在哪呢?
明明在确诊前,他们都没想过会是这样。
都是同样的身不由己,病入膏肓,头破血流,为什麽换成别的就能叫做生病,而他们就只能是装,是脆弱?
是因为他们眼泪中,痛苦的味道比别人淡吗?
岑小洋说:“他看不上一个会装精神病的儿子,但我姑姑稀罕啊,她不能生育,只要价钱合适,户口随时可以迁。”
“然后,把我明码标价,七万二,卖出去。”
“我艹了,七万二?我还能值这麽多,他做梦!我一捧骨灰噎死他都不会让他这麽好过!”
许愿一下接一下地抚顺岑小洋起伏颤抖的背,让他的坐姿松懈下来,手放在他呼吸频率很快,起伏却没有多大的腹部上:“呼吸太快了,深吸一口气,再慢点呼出来,多试几次。”
岑小洋潜意识佝偻着上半身,将胸腔过速的一胀一缩松缓地过渡到腹部,调整好自己濒临粗重的气息后不动了。
这个前倾半蜷缩的姿势会让他有安全感。
许愿的手也定在他骨感过重的肩膀,为防他力尽摔下:“要不要回病房?我找护士过来。”
岑小洋不想这麽快就回去,疲惫地摇头,接着说:“姑姑的钱都砸在我这了,短时间凑不出这麽多,他就来催我,叫我别装了,省点钱。”
“后来我才听说,他是赌球赌得丧心病狂了。”
“他还有再找过你吗?”
“没有,他被拘留过几天,出来后破烂事成堆,早记不起我了。活该,报应。”
“嗯。”许愿附议道:“活该,报应。”
“可我姑姑不是啊,她摊上我这麽个赔钱货……”
“岑小洋。”
许愿一掌盖在他头上,五指掐着他的头皮就像一种恐吓,明令禁止道:“再乱说就送你回病房了。”
许愿还搓了搓他板正的头型,岑小洋颓态地不躲,声气压抑:“她生活压力挺大的。确诊后我就休学了,住在她家。一天夜里,我听到她偷偷给中临市的心理干预热线打电话,问了很多,还哭了。”
“我就在门外面,从头听到尾,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混账的人。”
“太没劲了,这麽过下去真的没意思。”
“怎麽过?”许愿问。
岑小洋扯了扯腕处的纱布,把上面的胶带撕开又贴回去地玩,“累赘地过呗。药又不能多吃,多吃就会锂中毒。可我烦啊,一烦我就忍不住去划自己,多几次就有经验了,知道什麽力度会划出什麽样的伤。”
“轻一点的,最开始是一条线,慢慢往外渗血,渗成血珠子。划狠了,血珠子会连成更粗的线,顺着手臂往下流,流在床上,地板上,厕所里。”
“睡一觉起来,血就原模原样的干在手上了,不挠的话,过一阵就长回去了。”
“人也是分裂的,我现在和你讲的话很丧,也许到下午我就不这麽想了,也许想得更糟。”
“我经常感觉自己是个气球,我想爆炸,炸不了,就一点点瘪下去,瘪到要撑不起形了,就被强风吹到这来,灌进新的气,再继续漫无目的的飘,不知所谓的活。“
旁边自助售卖机又响起咚的饮料掉落声,岑小洋犹如被惊醒,看着来买饮料的人走远,坐直身体,侧眸道:“是不是挺助眠的?叭叭半天都是废话。”
“不会。”
许愿脱下自己的夹克外套给岑小洋披着,“干嘛不多穿一件?就这丑不拉几的病号服能给你风度吗?”
岑小洋说不动了,让许愿给自己裹上温度。
“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气球……”许愿试着代入,意料之中地失败道:“我做不到那麽抽象。”
岑小洋笑他闭眼仿佛要吸收日月之精华的样子:“我也没让你这麽沉浸式……”
“但不管有没有这个病,人不都是一个会慢慢变瘪的气球吗?”许愿反诘道。
岑小洋呆怔住神情。
“生老病死,我们的寿命就只够活在那麽两三代人的记忆里,由兴,至衰,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变瘪的气球吧。”
“这个过程好坏也就一次,总是瘪缩着又被吹鼓确实没啥意思,那就一次攒口大点的气,怎麽说也要飘出个旋儿来吧。”
岑小洋玩胶布的动作僵固着,许愿轻轻一巴掌拍走他那只爪子,啧声道:“纱布都松了岑小洋,老多手去撕,黏性撕没了又要换。”
他垂着头,看许愿夺过自己的手臂,把胶布重新粘绕回去,叹着气说:“你才十七,未来还这麽长,如意不如意的,你都去见过吗?”
“你以前遇到的人碰到的事,都要原封不动地带去未来吗?你对自己残忍,不如对你厌恶的残忍,骂出来,叫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当一回名副其实的混混,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