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那轮普照大地衆生，高高在上，过于耀眼而灼目的白日，正在下沉。肿大的，血腥的，触手可及的，像要死了，全部血液都流出来，漫渗了半边天，又溅到云上。日暮是它盛大的葬礼，是这个白日的王者濒死前全部力量的最后泻出。它不为了任何人，存在的唯一本能就是向外照耀，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走着照耀，就这样一直照耀至死亡。

“而我正在死去。”

南时目瞪口呆，心失了节奏乱跳一气，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好。他连一丝情绪也没有，因为他还没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木偶似的，南时。

帝斯起身，走到南时的前方蹲下，像母亲安抚孩子一样抱住了南时，说：“我爱你。”

“但我只是一丝执念，一缕游离在尸体内的精神。我在等你，可即使见到了你，我却贪心渴求更多，哪怕明知这会在最后伤害你。我的爱好像只满足了我自己，却报複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南时下意识反驳，理智既已失去功能，便由一颗心直接发出最真实的声音：“你并不贪心！因为我一直也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有话好好说，你不要想不开，好不好？”说着，南时能感受到帝斯的身体变轻，光像是透过了他而打到自己脸上。

帝斯摇摇头，“我已经贪心太多了。事到如今，我不该再有任何遗憾了。我只是源于‘想见你’的执念而産生的精神，却僭越至如此地步。”

南时想环住他，却只环住了自己，他哭着恳求道：“不要，求求你，再对我贪心一点……”

“哪怕是我，也已经满足到了愧疚的地步。谢谢你……但你不应当被困在这个冬日，你本属于每一个四季。那就……请代我看看春天吧。”

帝斯站起身，由脚下到头顶现出一个圆形的泡泡，将微笑着的他裹在里面。天还是很冷。帝斯的身形只清晰了一瞬，便被泡泡上不断浮现的六棱霜花遮去面容。璀璨的霜花，被天空和落日润染，是橙蓝的渐调，像星星一样在薄壁上旋转飞舞。慢慢地霜花连成片，覆盖了整个泡泡，之间不再有允许南时看透的缝隙。泡泡像一个结霜了的水晶球，顶部是宝石蓝，属于日暮中颓然的蓝天；中部是耀眼的橙，属于一轮将死的太阳，底部是淡淡的紫，属于太阳和天空共同守护的这片大地。

橙蓝的冰霜布满整个泡泡时，它的顶端微微地凹陷，没有一点声响地破了，大片小片像浸透了夕阳的彩纸，被风撒向高空。里面已经空了。

南时踉跄起身，胡乱地伸手和风抢人，终于夺过来小小的一片。他来不及笑就哭了：小小的一片霜，被他握在手里，一下子化成和汗分不清的水了。冰淩花早已打湿了衣裤。南时抱住自己，头磕在地面上，哭道：“你为什麽就不能再贪心一点呢？”

在南时的脚下，春从这里複苏。旧日刚落，新日就升起，跳过了夜晚和月亮。万物像刚被解放的囚徒，淋漓呼吸自由的空气，卯足劲向上生长着，欢庆旧主的死去并恭迎春的来临。覆满大地的雪洋洋洒洒全部飞向天际，露出地上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春来，像是对整个冬天的覆写。春早该来了，而且早已经来了，万物没有不渴望它的到来的。只有南时，还活在那个不切实际的冬里。

帝斯当真是个自私至极的人，春是帝斯献给他的最后的礼物，一份自私至极的礼物。现在，世界各处都是帝斯的痕迹，南时睁开眼便是春，闭上眼便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像一个梦游的人，走下山，在山脚处又发现了躺在泥里的黄宝石项链。没多想什麽，他用一只沾汗的手捡起并收好。蹲在原处，他听着耳边聒噪的鸟鸣声，摸上自己仍冰冷的脸和发红的耳垂，感受残存却渐渐流失的冬。手里握着项链，睡在那滩泥里，企图再在梦里见见熟悉的痕迹，可梦里的光弱了，只炽烤他，而没再对他发起猛烈的攻击。南时见到熟悉的门，走了进去。

间章

周云生这回没坐在柜台后看书，而是虚弱地躺在沙发上，脸上身上多出许多包扎。他见南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尽管关心，却有更多话想要自己先说：

“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当时感觉你没死，气息却突然脱离世界了，我顺着你的蹤迹追到一个大世界去，却不知道为什麽一直被阻挠被攻击，根本连进都进不去。我回到这準备了三趟，终于感觉能破除屏障了，屏障却突然消失了……好邪门。你居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里面发生什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