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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塔纳托斯奉上花束(17)
作者:月既白 阅读记录
牧羡慈瞧着他那双忧郁的眼睛,踩着咔嚓作响的细枝缓缓走近。
“你好,我叫牧羡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牧童遥指杏花村的牧,羡慕的羡,慈悲的慈。”
曲南山心里腹诽难道他们有钱人家的小公子都喜欢和别人隔着窗户讲话吗?
牧羡慈没有因为得不到曲南山第一时间的回複恼火,笑容恬静,蕴藉青春风流的眼睛映入曲南山这一笔哀色。
“我叫曲南山,寿比南山的南山。”
梁进听到他自我介绍时第一反应是笑了,他记得很清楚,他对牧羡慈理所当然地抱以同样的预想。
“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牧羡慈流露欣赏的表情,“是很好听的名字。”
听惯了冷嘲热讽,任何一点好意都会让曲南山心生不安,不止梁进向他释放过善意,他们都不吝给予曲南山善良。
但现实永远回给曲南山无声一击。
第 9 章
曲南山顺过黄梅英手里的针线,毛线利索地来回缠上棒针。
“夏天还没过去,穿不上毛衣。”曲南山说,“你可以晚些做。”
黄梅英眯起眼睛,谨慎而熟练地缠编纠挑,针线在她手里无比灵活。
“人老了,手也慢了,晚点做赶不上变天你就得受冷了。”黄梅英余光分给电视上闪烁的画面。
曲胜刚在屋里睡觉,电视机里的戏曲无声播放,落地风扇呼呼旋转。
“我衣柜里都快塞不下你做的衣服了,才不会受冻。”曲南山撇嘴,“你歇歇吧。”
黄梅英逗曲南山:“谁说这是给你的?是给你爷爷做的。”
“好吧好吧,我果然不是最得宠的宝贝。”黄梅英手头的是深蓝色毛线,曲南山从柜子里翻出黄色,“我要黄毛衣。”
黄梅英乐呵呵应下,曲南山抱着她磨磨蹭蹭撒娇,闹得黄梅英恼怒地拍他的脑袋,他露出计谋得逞的笑意松开黄梅英的胳膊。
“你今年怎麽不染指甲了?”曲南山注意到黄梅英素净的指甲。
黄梅英“哎呀”一声:“今年忙得很,没空呀。”
曲南山坐直身体抚上黄梅英花白的短发,上面残存桂花油的香气,“奶奶,你白头发又多了许多,我给你揪一下吧。”
黄梅英笑了笑:“你揪揪奶奶就成光头老太太了。”
曲南山小时候黄梅英的白头发远没有现在的多,母亲也尚在人世,他小小的个子站在沙发上给她们一根根拽断突兀的白头发。
他认为这是某种威胁,向时间宣示他对亲人的掌控欲,但蛮横的时间不会甘心被一个虚弱瘦小的孩子恐吓。
他拽断一根白发,很快就会有十根白发冒出来;他不準家庭破碎,一日日走在失去家人的路上。
“就算是光头老太太也是最漂亮的光头老太太。”曲南山笑着说。
黄梅英点着他的脑门笑骂一句“调皮鬼”,后面跟上一句:“等下你出去的时候带上两个苹果,再去房后摘几枝茉莉花。”
曲南山放下手,他不知道黄梅英平静如常的表情下是风平浪静还是心如刀绞,他只能咽下上涌的酸涩,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答应的气音。
黄梅英放下手里的针线,粗糙厚实的手掌贴上曲南山白皙清瘦的脸颊,手指从他微凸出来的颧骨划过线条流畅的下颚。
树皮擦过丝绸,摩擦出沉闷暗哑的沙沙声。
曲南山握上黄梅英的手歪头蹭了蹭,风扇驱不散夏日穿堂而来的灼热,汗湿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令人难受,曲南山眷恋这种温度相贴的感觉,他能确信黄梅英活着,自己也活着。
黄梅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惘,紧接着就被满目爱怜替代。
曲南山懂得她年老的手指为何会划过自己年轻的面孔,也从她眼里读懂一瞬的迷惘何来。
黄梅英也走过十八岁夏天的路,十八岁的曲南山最好看,十八岁的黄梅英同样最美丽。
在曲南山还小的时候,曲胜刚把他抛到半空又稳稳接在怀里,他被淩空抛起来的瞬间最是开怀,一伸胳膊就能抓到石榴花。
他有剎那的时间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淩空时心髒的坠感和下落时的失重在回忆中由片刻成了永恒。
黄梅英站在一边,慈爱的笑容和桂花油的香气镌刻在曲南山年幼的回忆里,因为永远陪伴,所以永远不会褪色。
曲胜刚和他耳语一句放下他,他跌跌撞撞跑向黄梅英,趁她蹲下来的机会把攥在手心发皱的石榴花别在她精心盘好的发髻上。
曲胜刚经常说,黄梅英年轻时是整个胭霞村最美的姑娘。十八岁的八月,他放牛路过清澈见蚌的大弯河边,见到了在河岸和姑娘们一起抹桂花油洗头的黄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