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案？”元将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殿下就不怕陛下一气之下，废了你这好不容易弑兄才夺来的太子之位？”

他这语气几乎称得上是带着敌意了，但二皇子并不生气。

他淡淡道：“那就等我登基了再翻。”

元将军被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惊得一愣，半晌，他才低声喃喃：“放弃吧，没可能的，你找不到翻案的证据……”

二皇子静静看着他，偏头道：“这麽笃定，难道你找过？”

元将军眼梢向上扬了扬，并不答话，他转头望一眼天色，道：“今日多谢殿下前来相送，末将该走了。”

说罢拿起挎刀，大步向山坡下整装待发的大部队走去，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

走到半途，他停下来，侧开脸，朦胧天光勾勒着他的面庞，他向身后轻声道：“我比谁都希望那是假的，若有证据，我早能找出来的……”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轻，轻到褚无相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外面雨势渐大，风急又吼，元将军领着部队开拔，褚无相目送着那黑沉沉的队伍，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了发白的雨雾里。

紧接着画面又变了。

褚无相拢手站在一处宫殿门前，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

这药味实在太浓，像是将整座宫殿都腌入了味，一看殿中人就是常年吃药的。

太监宫人端着药碗进进出出，褚无相盯着他们的脸，认出来这都是皇帝身边的人。

这麽说，殿内生病的那个人，竟是皇帝？

两个宫人正端着药碗走出宫殿，一路来到走廊尽头，将剩余药水沥出来，余下的倒进专门用来处理药渣的铜盆中。

褚无相跟在他们身后，偷听他们交谈。

其中一个人道：“跟西燕这仗又打了三年了，听说前线战况始终不太乐观，哎，要是姓戚的那位将军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扭转一下战局……”

另一个人立马瞪视他：“嘘，你不要命了！居然敢提那位。”

“有什麽不敢，谈‘戚’色变的是陛下，咱们的太子殿下可不忌讳提他。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不清局势麽？自从西燕向咱们大晟下了战书，陛下大受打击，一病病到现在，看样子是越拖越严重，说不準哪天就……哎反正啊，太子殿下取代陛下登基，是迟早的事了。”

“话是这麽说，但太子殿下登基，除了咱们头顶换了个天，别的能有什麽变化呢，毕竟现在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之前那位，这两人简直差得远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一人哀叹着打破沉默：“现在前线是没什麽优势了，整个大晟上下，也苦于持续已久的战争，早已不堪重负。这内忧外患，真叫人绝望。”

“咱俩操心也没用，还是回去给陛下换新药吧，太子殿下不是特意吩咐咱们了麽，那药不能断。”

两个宫人一走，褚无相从檐柱后转出来，他偏头看向铜盆里的药渣，眼眸微微一动。

弯身抓了一把在手中，正待细看，余光忽见宫殿门口转出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褚无相愣了下，当即扔了药渣，跟在那道身影后面，一同闪进殿内。

密不透风的殿宇内，褚无相看到了如今已是十七岁的二皇子。

他正从宫人手中接过新药，撩起袍角坐在皇帝病榻前。

他擡起右手挥了挥，宫人鱼贯而出，殿中只剩下他和皇帝二人。

皇帝久病卧床，脸上早已无一点血色，他微微啓唇，一口一口喝着二皇子喂来的药。

药喝了快一半，他有些难受地吐了口气，摆摆手，轻按住二皇子手背，艰难开口：“你每天都给父皇检查用药，还天天亲自来喂药，宫里宫外都称赞你孝顺。父皇……父皇都看在眼里，你比你、比你皇兄听话多了，他当年要是不那麽犟，也不至于咳……咳咳……”

他说着不住咳嗽起来，咳完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皇子垂眸盯着手背上那只枯瘦苍白的手，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神情。

如果皇帝稍微偏移一下视线，就会看见，他口中夸赞着孝顺的少年，眼底闪过了一丝嘲讽和不耐烦。

但他什麽都没发现，只喘着气，声音嘶哑地问：“今天有发生什麽大事麽？”

二皇子擡手又给他喂了口药，淡声道：“有。”

这一口喂得急了，皇帝禁不住咳出来，药汁顺着下巴淌进衣襟，二皇子拿手帕不嫌髒地给他轻轻擦拭。

皇帝轻笑一声：“你这性子，跟你皇兄越来越像了。”

“是麽？”二皇子回道，他的声音里全然听不出什麽情绪，从三年前开始，他便一直是这般处变不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