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呆望着他们的背影，耳畔传来弓弦拉满迸出的声响，他霍然扭头，怒目喝止身后那些侍卫：“让他们走。”

“可是殿下……”

“我说让他们走！”

侍卫从那道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哽咽，呆了一呆：“……是，是，殿下。”

暮色彻底褪至了地平线下，二皇子木头一般站立半晌，无人敢靠近他，也因此无人看到夜色下，他脸上淌满的银色眼泪。

很多年后的史书记载，仍对他网开了一面——

“褚无相，盛京（今杭城）人，大晟高宗嫡长皇太子，好谈神仙诡道，终走火入魔，于丙戌之春发动兵变，欲弑君，遭乱箭射杀，叛军作鸟兽散。史称‘丙戌之祸’。”

说的是“遭乱箭射杀”，而非兄弟弑杀。

暮色苍茫，二皇子将脸埋进掌心。

丙戌之祸……死的何止是一人。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地不住发抖，最终，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呜咽。

被埋葬在宫城门下的，除了皇兄，还有他。

他与皇兄，一同死在了那个春天。

第 72 章

褚无相无声叹了口气。

眼前画面开始变得混乱，无数零碎记忆在褚无相面前不停回溯，概因二皇子自那日射杀皇兄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宫中，对外面世界漠不关心，就连受封为新太子那天也一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西燕女帝登基，联合南诏，向大晟宣战的消息传至朝堂的那天。

西燕女帝以一封宣战书昭告天下，八年前的西燕屠城惨案，并非南诏国人所为，而是大晟皇帝为一己私欲栽赃嫁祸。

此书一出，举世皆惊。

大晟被迫迎战，元将军领兵出征，一如八年前目送戚将军带兵离京，全盛京城百姓都涌上街头，挤在道路两旁来观看。

只是八年前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祝福与祝愿，如今只剩下漠然。

数十里街道绵延，所有人鸦雀无声。

只有刚受封的新太子，于城外长亭为元将军认认真真送了一行。

天淅淅沥沥下着细雨。

那雨又轻又软，慢慢扑在人身上，绵绵密密，如一层朦胧的轻纱包裹住世间万物。

褚无相踏着潮湿的草地登上山坡，远远望向坡顶长亭中的两人。

亭中人交谈的声音随雨雾飘进他的耳朵。

“元将军，路上保重。”二皇子递去一杯热茶。

元将军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饮罢，他哂笑一声，低低道了句：“无事献殷勤。”

二皇子默然打量着他。

元将军将茶杯轻搁在桌上，微眯起眼睛，盯着远处青山开口：“说吧，殿下想问我什麽。”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他转眸直视二皇子。

二皇子双手随意地拢在身前，元将军垂眸看了他一眼。

褚无相觉得这拢手的动作忒熟悉——那曾是自己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不知怎麽，被二皇子学了去。

显而易见，元将军也发现了，他擡眼沖二皇子挑了下眉。

二皇子瞥他一眼，淡声道：“听闻八年前戚将军同那三千将士被困南境，是元将军带领援军最先抵达前线，然后，便传回了戚将军并三千将士叛变的消息。”

元将军面露了然之色：“殿下是想问我，叛变一事是否属实？”

二皇子定定望着他，并不言语。

元将军轻哂，反问他：“殿下觉得呢？”

二皇子仰起下巴，冷然道：“本太子要纠正元将军一句话。我不是想问你，而是……质问你。”

“哦？那这麽看来，太子殿下认定了末将在撒谎？那很抱歉，末将或许会欺骗别人，但末将从不欺骗陛下，我向陛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二皇子眯起眼睛。

“既然殿下这麽好奇，末将不介意再将当时的事实讲与殿下听，末将亲眼目睹那姓戚的带着三千将士与南诏将领把酒言欢，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

元将军说完，微偏头仔细觑向二皇子，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这麽笃信戚氏并未叛国，难道是有什麽证据？”

二皇子瞥他一眼，缓缓吐出口气：“我没有证据，我只是相信皇兄的判断。”

“呵，相信。”元将军冷笑了声，“好一个兄弟情深，先太子可是殿下的箭下魂。”

二皇子闭了闭眼，眼皮轻颤，并未张口反驳。

元将军斜眼瞥着雨势，道：“所以殿下赶着这种不合时宜的节点，来问末将这事，是什麽打算？”

“我麽，”二皇子擡眼望着半空雨雾，似乎在透过那空气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我想为他们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