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对自己産生过最大质疑的一夜，可他从那夜活了下来，成了军校的学生。随即他越走越远，进入军部，一路从下士、中尉、上尉往上攀登，直至成为所有人都知道的荣莛少将。

可并不是所有omega，都能活过那生死攸关的一夜。

正如今晚死在粒子炮下的那个士兵。他或许也曾怀揣着和自己一样的疑问，可他没能涅槃，反被无情的炮火留在了冰冷的深空之中。

荣莛在浅眠与疲惫中皱起眉，冷汗淋漓。

他仿佛看到如潮河一般的黑夜中浮起无数双眼睛，惨白如夜行的鬼。他们盯着他，喃喃低语着，顽固地逼问他：

……是你说我们可以的啊，是你亲手把我们推上战场的，我们的命，该由你来负责……

……你以为谁都是天之骄子荣莛吗，你这个自大狂……

……为什麽把我们带离帝国之后没让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荣莛，这就是你许给我们的光明未来吗……

……你让我们相信你，相信自己，可信任害死了我们……

……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omega要去死，都是因为相信了你的大话……

他仿佛被那无数双眼睛魇住了，无论挣扎喊叫都无法脱身，直到——

“少将！”

一声大喊如鞭子般将他抽离梦魇，荣莛骤然睁开眼，激烈喘息。他身体是回来了，魂魄却仿佛还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游蕩，那滋味儿难受极了。

趴在他旁边威里姆瞪大眼睛，不安道：“少将，你脸色怎麽这麽差，是不是找凉了？”

荣莛半坐在沙发上，在冷汗淋漓中勉强找回神智，闭目道：“什麽事？紧急军情？”

“倒也不是……”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其中夹杂着人的哭喊和怒吼。荣莛心中骤然一紧，推开威里姆起身下床，大步奔出了休息室。

伥鬼

军队中的休息区是一长溜简易板房，荣莛推门出来便被午夜的寒风激得一哆嗦。

他发着抖，举目向喧闹的方向看去，却见自漆黑的夜色深处迅速来了一队人影。脚步声淩乱仓皇，手电光随着奔跑的动作乱晃，有限的光源晃过一张张惨白的脸，上面写满慌张。

“怎麽回事？”他上前一步，沖来的人大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支零破碎。

那队人转瞬已到眼前，近看才发觉竟是4、5个士兵擡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的人被其他人遮住看不清脸，晃动的人影间只见一个伶仃的手腕垂下，皮肤在黑夜中白得刺目。

“……是阿钊。”威里姆俯身在荣莛耳畔急语，“他和许多吵了一架，吵上头以后可能动了手，阿钊受了伤……”

受伤？

这两个字如降雷，在荣莛脑子里引起阵阵如山崩般的回响。他僵立在冷风中，一时之间，无从反应。

担架被送上了军队院门口接应的飞行器，不少随行而来的人在荣莛不远处站定，看着飞行器腾空向医院的方向飞去。当引擎声在空中渐行渐远，所有人缓缓将目光转向荣莛。

那些夜色中的眼睛，惊悚般地与他的梦魇重合了。

未干的冷汗之上又添冷汗，他与那些眼睛对视，寒意自周身而起。

“少将。”忽然有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对omega动手的alpha，都要受到惩罚。”

荣莛呼吸一滞，举目去找说话的人却一无所获。那些人影影绰绰地站在黑暗之中，手电垂向地面，一圈白光照着无数双伫立着的脚，那些脸却隐藏在夜色中，如无头的游魂。

而包围着他的人群还在扩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出来，似有更多人出了房间聚向这里。

“当然。”荣莛沉声，对那些人影道。“具体惩罚将由平权事务司和军部一起裁定。”

然而对面的人却置若罔闻。紧接着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拉扯推搡着送入圈子正中，闪烁的光束从各个角落照向他，映出许多惨白的一张脸和自额角淙淙流下的血。

荣莛的瞳孔骤然缩紧，同时威里姆在他身后怒喝道：“哎！这他妈是谁打的？你们都疯了吗难道？”

许多捂着肋骨低低喘息着，似受伤不轻，忽有人自后面照着他的膝盖窝狠狠一脚，他顿时踉跄着扑倒，跪在四面八方的笔诛口伐之中。

荣莛抢上前去扶他，同时擡头厉喝：“具体发生了什麽事，又是谁打了谁，会有人调查审判！任何人都不能动用私刑！你们都是军队的士兵，难道连这点法纪都不懂吗？”

他威信极高，一向令出必动。然而在今晚浓稠的夜色之中，他的威严和声望却诡异般地同时失效了。所有人站着不动，如缄默的黑墙，只余一双双幽深的眼睛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