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霖深吸了口气。他不是没失去过手下的士兵，这种痛他感同身受，所有将领都是在这种痛中成长起来的。然而现在时局紧急，他们没空给阿钊做心理辅导，更没空等他自愈。

阿钊要麽背负着痛苦前进，要麽……被痛苦吞灭。

“那名士兵的死不是你的错。”远山霖放缓了声音道，“你现在应该把心思放在剩下的队员身上，好好安抚他们的情绪，调整状态，为下一战做好——”

“……那名死的士兵，是omega……”

“什麽？”

远山霖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什麽意思？性别与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在场那麽多omega，明明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然而阿钊置若罔闻。他一双游离的眼睛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喃喃着道：“……她总是训练最刻苦的那个，有时候我都走了，她还留在训练场里……我让她回去休息，可她说‘我们omega总要比别人更加勤奋一些才行’……可为什麽，为什麽别人都扛起了光盾，唯独她没有……唯独她死了……”

荣莛猛地捏住他的肩膀，逼他擡头看向自己。

“战场之上，少问那麽多为什麽！”那双鹿眸之中燃起战火一般兇烈的光，其中有怒也有痛。“为什麽这个人踩了地雷而我没踩，为什麽那个人中了流弹而我没中……战争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今天死的不是这名omega士兵，也有可能是beta，是alpha……”

阿钊湿漉漉的双眼逐渐聚焦，与荣莛对视。半晌，他缓缓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只可能是omega。”他轻声道。

荣莛整张脸一紧，怒意起伏了一剎那。

而阿钊恍如不见，自顾自地道：“无论多刻苦的训练，多坚定的信念，也比不上alpha天生的优势。我们自保都难……更别提守护自己的信念了……毕竟我们……是天弃之子嘛……”

他说完之后，如同魔怔了一般咯咯低笑了声，随即甩脱荣莛的手挺身敬了个礼。

“让少将失望了。”

他脸色冰凉灰败，眼中却含着滚烫的泪，轻声道：“您是omega，是少将，是武神，是我们所有人的信仰。但好像并不是所有omega，都那麽幸运地能成为荣莛。”

说完之后，他不等荣莛与远山霖回话，便径直转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清瘦的身影步履蹒跚，如走在漆黑嶙峋的山路之上。

荣莛凝望着他的背影，双拳在身体两侧攥紧，半晌后听远山霖在身后沉声道：“下一场仗，不能让10队上了。”

“……我知道。”

事实上，调令在回程时已经拟好，他只是一直没能发出去而已。

“您準备什麽时候通告全军？”远山霖问。

荣莛揉了下眉头。战场上高度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恼人的神经痛却又回来了。说来讥讽，他反倒是在硝烟与危机四起的环境中才能有片刻放松。

“明天吧。”他舒了口气道，“……起码今天，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远山霖颔首，并肩与他向门口走去。荣莛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强行让大脑下线了，毕竟帝国下一波的攻击随时可能到达，他这个总指挥官需要抓紧时间休息，将身心头脑保持在最佳状态。

可他却无法阻止思绪的游离。

“……您到底为什麽组建omega的战队？因为相信我们……还是政治正确……”

他不断搜寻着自己的答案，却终究一无所获。

他想到那一张张热诚的面孔，这些omega士兵的信念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但若说他们比alpha更适合战场，那的确是自欺欺人了。而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阿钊痛苦的表情和吉安娜疲惫的面容，omega们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这些付出与牺牲真的是值得的吗……

浑浑噩噩间，荣莛回到位于军队中的休息室，在那张简易的沙发床上一头栽下。

他好久没这麽累过了，在银河帝国军中服役的时候没有，叛逃至石陲要塞之后就更没有了。

若一定要说类似的经历，便是当年考军校的时候，最终轮那为期65天的野外生存训练。他孤身在无人的星球上游蕩，举目之处都是风沙与荒野。在一个大降温的夜晚，他躲在自己在沙丘中挖出的简易洞穴里，与极致的低温中浑浑噩噩，身体被巨大的疲惫所淹没。

我一个omega，真的能行吗？

他曾在呼啸如鬼哭的风声中如此问自己。

我明明只要收敛起锋芒，扮乖卖巧，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为什麽我会落到这麽个糟糕的境地，浑身是伤严重缺水饿得两眼发黑，甚至有可能被冻死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