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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微差点说,要不我再送你一条,但这话有点奇怪,如果再送,显得关系也奇怪。想来钟慎应该不会为一条吊坠伤神,可能是想起别的事情,他会错意了。
奚微不再多说,跟唐瑜也道了声别,推门走了。
**
从医院回去之后,奚微的感冒很快痊愈,隔天体温便恢复正常,不用吃药了。
之前他和钟慎提到下次见,但没说下次去医院是什么时候。奚微自然可以很快就去,他没忙到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但钟慎的身体状态不好,不恢复一段时间连正常的交流都难以办到,他觉得应该给钟慎时间,不急于一时。
除正常工作之外,奚微也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首先是张秘书,这件事主要由方储在办。方储觉得,如果按钟家的意思走法律程序,七年前“故意伤害”的证据难以搜集,而且钟慎是公众人物,事情闹开有损伤名誉的风险,不好处理。
但方储很有手段,他花几天时间,把张秘书如今的工作状况、人际关系翻了个透,得知对方当年离开奚微后性格收敛了些,转投另一家公司,干老本行,替上司处理各种私人业务,经手的东西黑白混杂,把柄不少。于是,方储跟律师略一商量,对奚微说:“能把他送进去,至少三年,再努努力加几年也行,您看怎么样?”
方储对这种事见多不怪,语气平平常常,奚微听完却出人意料地突然沉默了一下。
单论这方面的见识,奚微比方储只多不少。他站得高,动动手指便能决定某人命运,甚至不需要自己费心思,有人会替他处理得合法合规,没有后顾之忧。
从前习以为常,他不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在医院留下的印象太深,他突然想起钟慎的父母——即使心有不平,也不能对他如何,只能默默出门抽烟的钟弘富,和即使身怀病痛,也不想跟他过多纠结,只想尽快解脱的周晓兰。他们都是他手掌之下看不见的人,普通,渺小,被他一句话影响多年,最终也只能劝自己算了。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
奚微顶着“微”的名字,可实在是离“渺小”太远。哪怕是给他取名的姑妈奚莹,眼里也不见得能装下什么真正的“微”。
“算了。”奚微按了按眉心,心情复杂,“就按你和律师谈的办,该判几年判几年,他罪有应得。”
方储为顺利交差松了口气,得到指示便照办去了。
走远几步,他突然又折返回来,对奚微说:“对了,季先生那边您看要联系一下吗?这几天他给我发了不少消息,打听钟先生的事……”
“……”
他不提奚微都忘了,季星闻便是第二件事。
奚微不知道自己是单纯的对季星闻没兴趣,还是被钟慎那件事闹得对包养行为丧失兴趣,总之,他不想继续了。
他叫方储给季星闻打了一笔分手费,合约随即作废。季星闻懂事地发来道别消息,嘴很甜地说了些祝福的话,然后便自觉销声匿迹,不再扰人。
奚微心想,如果钟慎也是季星闻这种简单直接爱钱的人,他们之间不会有这么多误会。
然后呢?以另一种方式相处七年,今天是什么光景?关系更好还是更坏?能迎来下一个七年,还是早早分开?
可惜没如果,假设毫无意义。
**
1月27号,奚微挑了个周末去医院探病。
小半个月过去,据唐瑜说,钟慎的身体好多了,但话仍不多,平时只在病床上躺着,不看书也不看手机,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对人的态度还不错,父母主动提一些事,他几乎有问必答。也会耐心陪妹妹聊两句,但如果别人不主动聊天,他就什么也不说,全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花瓶能盯一下午,目不转睛。
他甚至不像别的病人,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出院。他根本不着急,好像下半辈子在病房里度过也无所谓。
唐瑜觉得他应该看心理医生,但要看也只能以后安排,暂时以养伤为主。而且钟慎似乎不想谈及心理问题,每次父母委婉地提起,他都当做听不明白,话题不了了之。
奚微是下午来的。钟家大人有工作,平时不会天天陪在医院,但钟念最近恰好放寒假,几乎每天都在。今天也是,奚微一出电梯就碰到她,少女不知为何不在房间里陪哥哥,一个人在走廊的角落蹲着,手里把弄一朵不知从什么地方揪下来的百合花。
奚微路过,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钟念也看见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神微妙。
奚微问:“钟慎醒着吗?”
“嗯。”钟念的表情越发奇怪,竟好像是在审视、打量他,“你……”吞吞吐吐的,“算了,你进去吧。”
“……”
她不像父母那样怕奚微,但态度比她父母还古怪。奚微比她高太多,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和钟慎长得很像,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对不起,钟念。”奚微扫了眼她的衣袖,口吻温和,“我还没有对你道过歉,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钟念撇开脸:“以前是,现在……算了。”
果然又是这句,奚微说:“疤痕可以去掉,如果你想弄,我帮你。”
“不用。”钟念突然又蹲回地上,用头顶的发旋对着奚微,闷声道,“你快进去吧!去陪他,不用管我。”
“……”
小女孩态度莫名,不像冷淡也不像排斥。奚微怀疑自己和她有代沟,便也不多说,拿着新买的花束敲开了病房门。
上回来他送百合,今天依然是百合。房间里只有钟慎一人,骨折没好,依旧规矩地平躺在病床上,此时见他进门,第一眼落在花上,第二眼才看他的脸。目光无声一碰,钟慎突然道:“你没说今天会来。”
“忘了告诉你。”奚微在桌上寻了个空档放花——桌上、地上,已经被各种礼物堆满,应该有朋友送的,也有粉丝送的。匆匆一扫,某个花篮上竟然写着“孙兴厉”的大名。
奚微皱了下眉,心想钟慎拍《最后一夜》没出事纯属运气绝顶,好比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掉下山崖大难不死还能捡到绝世秘籍,但幸运终究有限,它已经被消耗殆尽。正如命运中一点不可言说的玄,总量守恒,在此处消耗,便在彼处偿还。
也可以反想:钟慎因多年不幸,才攒下那一次的好运。
但如果能选择,他恐怕不认为那是好运。
奚微坐到床前空着的椅子上,没准备开场白,自然而然地问钟慎:“你上回想跟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养病伤神也伤身,大概是因为食难下咽,钟慎憔悴不少,但容颜不减,仍然好看。
“嗯。”他应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说,你不用对我道歉。”
他的眼睛不看奚微,盯着远处门把手,像镜头对错了焦:“如果一定要有人接受道德谴责,更该被谴责的是我,不是你。”
“……”
他上回说的明明不是这句,怎么隔半个月,突然改了台词。但这句也十足令人意外,奚微问:“你不怪我?”
“怪你何必呢?”钟慎的嗓音很轻,“有句话叫,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有机会‘改命’,但那些机会被我放弃了。如果最后还要怪你不给我机会,好像有点不讲道理,你本来就没义务……对我好。”
他的话奚微听得懂,但不全懂。他的情绪好像也不是宽慰奚微,更像自厌,发自内心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不该责怪其他任何人。
“那天晚上……落水之前,我不该去找你,可能因为当时的确怪你吧,但这几天我想通了点。”
他的目光回到奚微身上,依旧觉得发声困难似的,停顿几秒才坚持说:“以前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人都是独自生,独自死,却偏要强迫两个不相干的人在路上凑成一对,有意思么?’……你说得对,一点意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