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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微答不出话,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疼得他蹙眉。
钟慎根本也不需要他回答,说这些显然不是为了沟通,只是在倾倒,他听不听都无所谓。
“今天来之前,我攒了很多话想对你说,”钟慎终于提到他消失的这十天,“但在心里过一遍草稿,发现一句你喜欢听的也挑不出来。我的真话都不该讲,假话也能被你看穿,你总是用那种……很锐利的眼神,审视我。”
室内唯一的光线是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钟慎一直在流泪,但不哽咽了,平静的语调像一地不会被风吹起的死灰:“以前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但总是说不出口,说不出口。”
“其实我知道,只要说出来,事情总有办法解决,但我——”他的眼睛像下雨一样,大滴大滴的泪滚落,把奚微的脸淋湿,“但我以为……我们还有以后,还可以等。”
等到什么时机,他不说。
但那个他曾经期盼过的时机显然不会再来了。
“奚微,我——”
很久,很久,钟慎没有再说话。
奚微被他的沉默罩住,心脏怦怦跳动,冥冥之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某个事物在靠近,因为无人接收,又远离了。
越来越远。
奚微突然被翻过来,钟慎从背后亲吻他。
第三次。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早该亮了,但它一直没亮。卧室依旧一片昏黑,空气里也涌入无形的海水,铺天盖地,无处不汹涌。
钟慎终于没话可说了,便将那些说话的力气施加给他。奚微头疼,喉咙疼,身上也疼,饱受折磨。
最后一次“接收”时,他已经一点体力也没有,连脾气都被耗尽,心口却仍然不通畅,像被塞了团潮湿的棉花,越湿越沉重,越干越闷塞。
钟慎从他身上离开,站在床下穿衣服。
竟然是要走了,不帮他清理,也不讲点别的什么。
“……”奚微脑海里无数种或明或暗的情绪混作一团,他该发火,至少骂两句,叫钟慎滚,再也别来。但看着钟慎沉默穿衣的背影,他莫名觉得,不用他说,钟慎好像不会再来了。
……是吗?
奚微头疼得厉害,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没法冷静思考。某种强烈的预感浮上心口,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无名无状,一闪即逝。
钟慎终于穿戴完毕,走到门口。奚微受那古怪的预感影响,脱口而出:“钟慎,你要去哪儿?”
可能是没料到他竟然会挽留,钟慎迟疑了一下,突然回到床边,按住他的额头又吻了下来。
一个goodbye kiss,但既然不舍,又为什么要道别?
奚微被亲得发懵,钟慎突然说:“希望你——”
短暂一瞬间,略过千百种祝福词,他选了最笨的一句:“永远开心。”
“……”
天依然没亮,钟慎走了。
奚微独自躺在床上,过了很久,他心里那些混乱的情绪慢慢平息,心率恢复正常数值,理智重回大脑。
他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回想钟慎今晚说的那些话。
那首诗……
你七年前给我买过花……
白日梦……
我真的有好多话……
以为我们还有以后……
希望你,永远开心。
奚微猛然坐起,但仿佛被车辗过的腰一阵酸痛,下床的动作被迫放缓。
他按了按太阳穴,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
“嗡”的一声,在深更半夜格外惊人。奚微眼皮一跳,出于直觉犹豫了下,没接。
几秒钟后,对方又拨过来,屏幕上是方储的名字。
奚微用僵硬的手接起,方储说了一句话,他听清了,但又好像没听清,反问:“你说什么?”
“钟先生出事了,在海京大桥,”方秘书压低嗓音,“您要不,过来一趟?”
第16章 腐蚀
方秘书刻意压低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凌晨四点的夜色,奚微刚清醒点的头脑轰然一震,竟然没做出任何反应,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隔着电话,方储看不见上司的脸色,估摸着和自己一样震惊,顾不上废话,把知道的一切如实告知:“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钟先生刚才在海京大桥附近跌落,”他的用词是“跌落”,没说怎么跌落的,“现在在医院抢救,唐瑜说情况不太好,希望您来一趟,毕竟你们……”
——好过一场。
原本想这么说,但这话后半句隐含之意是“别见不着面”,好像钟慎马上要不行了似的,不妥当。方储紧急改口:“我正在路上,您需要我去接您还是去医院等?”
“去医院吧,”奚微隔好几秒才出声,“我自己开车去。”
“好,地址我发您微信了。”
“……”
电话挂断,奚微仍然发着懵。
但他不是震惊,不是意外,也不是慌张。冥冥之中尚未理清的那种预感猝不及防被证实,更深层的战栗犹如恐惧侵入肺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发懵。
钟慎——
钟慎刚才走了。
海京大桥……
医院……
奚微手一抖,手机掉在边上,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听清方秘书说了什么,微信里收到了市中心医院的定位消息,他应该立刻出发,但他没能做出动作。
大约过了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奚微终于下床,进浴室冲了遍冷水,穿衣服,出门。
凌晨路上车少,从明湖开到中心医院,花费时间比平常短得多。路上他的思维依然不清晰,想不明白钟慎不久前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进了医院?但现实不像电影会给你慢慢地铺垫,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让你明白,他为什么会走上那座桥。
现实中钟慎只说了一堆不清不楚的话,连句“再见”也没讲,莫名其妙地祝福他“永远开心”,然后一转头,请他去医院里相见。
奚微又收到新消息,方储补充说:“还在昏迷,医生说他全身多处骨折,内脏有损伤。”
奚微开车没回,方储又发一条:“他家人也到医院了。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出去,好像上热搜了。我担心有媒体和粉丝闹事,刚刚找了人在医院外面拦着,您放心。”
“……”
黑色文字掠过视网膜,奚微看了也像没看见,什么热搜,媒体,粉丝,都是不要紧的。但什么最要紧,他现在不能去想。
脑海里不受控地回放《最后一夜》,他不知道钟慎是怎么从海京大桥“跌落”的,很可能是故意,也可能是意外,电影和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他仿佛亲眼看见钟慎走上大桥,迎风坠落。
——“剧本里没有诗,是我帮导演加的。”
诗歌诵读声在耳畔回响,是男主角,钟慎自己的声音。
他拍戏和现实中说话声音不太一样,如同专业配音演员,会随人物性格变化声线,但《最后一夜》里男主角的声线很接近钟慎本人。
他不停地读:
我请求/在夜里死去……
在夜里死去……
在早上/你碰见……
埋我的人……
如果这首诗是专门读给他听,钟慎一定恨死他了。就算那种感情不是恨,也无限接近于恨。
钟慎知道他不喜欢诗,这种风格的更不喜欢。按某位先哲的观点,诗歌有腐蚀性,很容易激发人心里的偏激、疯狂,离理性越来越远。奚微非常赞同,也跟钟慎讲过类似的话,但钟慎当时很认真地回答:“我是演员,要理性有什么用?”
——理性的人不会走上那座桥,就连意外也不会有机会发生。
奚微不能再想,他发现自己已经开过医院,不得不掉头返回。
方储就在医院外面等,见他到了立刻小跑过来,低声说:“他家人在里面,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奚微没接收到话里隐晦的提醒,一进大门,医院走廊里特有的消毒水味让人心一沉,他问:“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