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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20)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怎么了?”对方回过头,目光也跟着落在了他身上。
“沾到水了。”他握着伞又抱着书,再腾不出手去指,因此只好将目光又一次下移,蹙着眉引秦思意去看。
“等会儿就干了。”后者说着向钟情投去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而后回过头,拽着林嘉时匆匆往餐厅赶去。
钟情没有再跟着秦思意跑,他恹恹留在了原地,挨着一墙枯死的花藤,说不清是什么心绪,握着伞柄的五指仿佛就要嵌进掌心,将骨节弓成了阴郁的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末了也只有萧索的风卷着几滴雨珠飘进去,触着舌苔漫开,变成一点没有味道的凉。
他们仍旧是不平等的。
钟情迟钝地再度为自己加深了印象。
大概有时候,是命运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织成,化作一条红线,纠缠着牵引出原本并不存在的偶遇。
比如钟情恰好和同学对调了要送的文件,冒着雨推开教堂的木门,再一回神便看见,阴雨天的昏暗室内,秦思意正背对他坐在圣台前的长椅上。
有星点的光从花窗外投进来,漫过穹顶,十分吝啬地停在了离秦思意不远的过道上。
钟情没有出声,屏着呼吸走近了些。
他看着烛火轻微晃动了一阵,映着对方柔顺的黑发,浅淡地将它染成了更为温暖的栗色。
秦思意似乎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并没有注意到钟情就站在几行长椅之后。他将脑袋低下了些,露出一小截侧颈,恍惚被暖色的光亮衬着,在下颚与喉结的起伏里勾出一圈弥蒙的光晕。
“学长。”钟情的声量很轻,脱离了最初幼稚可爱的音色,倏然一听倒有些像恋人间的亲昵絮语。
秦思意应声回头,带着流潋的眸光一起在幽弱的灯影间晃动了一瞬,仿佛于这一刹披上了层朦胧的薄纱,将整个轮廓都变得如同古画般细腻。
“你怎么来了?”秦思意轻缓地笑起来,稍往里让出些位置,分明还空着一整座教堂,他却好像认定了钟情会坐到自己身边。
“布莱尔先生叫我来送文件。”他将手中的文件夹举高了些,刻意朝圣台后的小门摆出了一个探寻的眼神。
“神父在告解室。”秦思意把书合了起来,妥帖地放在身侧,专注地看着钟情。
后者顺着回答朝另一侧的小木屋看过去,似乎确实正有人坐在门后。
他无法听清里面的人正在说些什么,只能依稀听见似乎确实有细碎的人声正从那处断断续续传来。
“学长为什么在这里?”钟情挨着秦思意坐下,自然且舒展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浅浅落向对方的侧颜,不自觉便跟着换上了一副和缓的语调。
“这里很安静。”
秦思意说罢兀自仰起脸,视线散漫地对上远处的花窗,而后就着这个姿势,温吞地合上了眼帘。
钟情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接话,他思忖了片刻,最终也只是望向圣台,在对方身边安静地坐着。
雨声逐渐变得哗然,从连绵的碎响变成一整片的喧嚣。秦思意睁开眼的那一刻,一串水珠恰好从花窗上的圣母像前落下,顺着眼眶汇成一股,又沿着脸颊上斑驳的水渍沉沉坠落。
告解室的门便在此时发出了一声轻响,从两边先后被打开,在昏黄烛火间映出神父和林嘉时的身影。
钟情不由朝秦思意看过去,见后者站起身,又弯腰将那本放在长椅上的书捧进了臂弯。
“你要走了吗?”他局促地拽住了对方的衣摆,平展的眉头不甘地皱了起来,蹭着那一点从圣台前传来的光亮,将一句最普通的话酿出了不该有的躁郁。
秦思意为钟情的反应少有地露出了几分迷茫,愣在原地任由后者攥着,半晌才为难地回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留下来陪你?”
他的体温有些低,贴上钟情的皮肤,莫名传递出先前丢失的清醒。
钟情慌忙松开手,眼神却逃不掉似的始终与秦思意对视着。
他捕捉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不耐,也同样分辨得出对方掩饰过后的温柔。
好在秦思意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厌烦,那双眼睛只是平淡地看着他,在不经意间掺上了施舍般的傲慢。
“我也想和你当朋友……”钟情将眉头锁得愈发深,焦躁地仰头凑上前,几乎像是画作里虔诚的信徒。
“我们本来就是啊。”秦思意不解地将指尖点上了对方的眉心,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捻着,纵容一只宠物似的由着钟情再度攥住自己。
“不是的!”钟情摇了摇头,“你和林学长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将落在秦思意腕间的手更收紧了些,死死扣住衣袖,明晃晃将不满和委屈一起摆在了脸上。
“不是吗?”秦思意顺着动作安抚般一下下捋过对方的碎发,继而将掌心贴上对方的耳侧,温和地捧起了钟情的脸颊。
“我会改的。”
烛火幽幽从圣台散开来,迎着花窗外的光亮,无比神圣地铺在秦思意的身上。
他的动作太撩人,像是下一秒便会印下亲吻。
“不要担心。”
秦思意的唇瓣在言语间翕动开合,饱满又靡丽,捉住钟情的眼睛和心,令后者只能在迷茫间听见胸腔里漫无边际的混沌鸣响。
他在林嘉时离开后将文件交给了神父,收敛起面对秦思意时所有的不得体,异常礼貌地完成了与对方的沟通。
随着天色的渐沉,室内也又一次变得寂静。
秦思意和钟情并排坐在先前那把长椅上,谁都没有提起要去餐厅。
前者在掌心托着一本书,偶尔发出些翻页时纸面摩擦的轻响,很快又会随着目光在文字间的游移而沉寂。
钟情低着头,双手在膝间不住地来回交握,像是在紧张,又好像从这样的气氛里生出了几分尴尬。
他在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同时也为秦思意的回应感到欣喜,仿佛一个讨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礼物的孩子,每一秒的雀跃都隐含着忐忑。
良久,他终于又开了口。
“学长。”
“嗯?”
秦思意又翻过了一页,并不抬头,只是继续顺着段落读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钟情不安地朝秦思意瞄了一眼,紧扣的十指几乎将手背掐出了红痕。
“你和林学长都对我很好,我不该那样说的。”
他的视线斜落着,在眼底映出一片湿漉漉的光,恹恹耷拉着脑袋,好像将所有沮丧都装了进去。
秦思意当然无从得知这样的表现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还是对方狡黠恶劣的伪装。
因此,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脸认真看向钟情。
“没关系,我其实很高兴你能说出来。”
“表达与争取都是勇敢而优秀的品格,不用为这些道歉。”
他说罢朝钟情眨了眨眼,在眉目间酝酿出一个疏朗的笑容,又顺着动作流畅地牵起对方的手,掌心拢住指尖,温声道:“走吧,去吃晚饭了。”
第17章 少年
『“你好像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十一月中旬。
钟情去服装室取校服的当天,恰巧先前秦思意提起过的合唱比赛也被定好了日期。
两人沿着湖岸一路走回去,在经过一把长椅时惬意地迎着夕阳停下了脚步。
余暮将湖面染成了闪烁的金色,荡漾着泛起波纹,每一缕风都带起一股新的褶皱。
秦思意靠着椅背坐下,将尚未选定的谱子从文件夹里抽出来,指尖规律地敲击着节奏,也从鼻腔里发出柔和的轻哼。
钟情就抱着刚改好的校服坐在对方身边,微微眯起些眼,仿佛一直望向了比湖对面的建筑更远的地方。
深秋的一切都开始衰败,枯叶将草坪和树林连成一整片凋零的黄。目之所及,似乎只有天空还留着些冷郁的蓝,沉静地悬在昏黄云层之上,也许一眨眼便会消弭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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