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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4)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秦思意将书本放在膝盖间,垂着眼帘去压被吹起的书角,他的睫毛便扇动着,将那对琥珀似的眸子隔成了仿若星屑的晶亮光点。细碎地在眼眶里闪烁着,像是下一秒就会垂下泪来。

“学长,你的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呀?”钟情闷在被子里小声问了一句。

“是啊。”秦思意倒也并不谦虚,笑盈盈地看着钟情,言语间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怪不得。”钟情露在被子外的眼睛眨了两下,仿佛从了然里露出了几分遗憾。

秦思意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因此把书合好放到了一边,支着床沿便问到:“你是不是想家了?”

事实上,真要说起来,钟情是不可能想家的。他对家的印象格外模糊,浅显地介于书本的内容与亲身体验之间,总是搞不懂究竟该怎样定义自己居住过的,只有保姆、园丁和司机的大房子。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父母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他的父亲对他更多的也只是义务,只有母亲始终温柔地牵着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对着绘本一字一句地为他读睡前故事。

不幸的是,永远愿意对他倾注爱意的母亲死在了他十岁生日的那夜。尖利的刹车声划破夜晚的寂静,一声撞击产生的巨响之后,鲜血就逐渐在后车窗漫了开来。

钟情没能在最后见到母亲,回忆便始终停留在那个春天的夜晚。

玄关的花瓶里还插着未开的郁金香,母亲弯下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是助理把礼物落在了办公室。

他站在门后看着母亲走出花园,却至今也没能知道,十岁那年不曾收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份礼物。

“我想妈妈了。”现在的钟情没有否定秦思意的疑问,他另起一句,换上了一个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话题,湿漉漉就朝窗边望了过去。

秦思意不会读懂那些藏在真切哀戚里的伪装,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钟情有多想吸引自己靠近。因此,他只是回忆了一番第一次为对方念诗的夜晚,末了再度踩着月光穿过了寝室。

“这样会稍微开心一点吗?”秦思意掀开一个被角钻了进去,用来弹琴的双手带着些凉意在钟情的脸颊上浅浅擦过。

他在躺下时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腿,微凉的脚尖只在钟情的皮肤上轻轻一点,后者就连着耳垂一起烧了起来。

为了哄钟情开心,秦思意哪怕闭上了眼睛,嘴里也仍温吞地吐着字。

他把对方的指尖笼进掌心,低声絮语:“送你的书签快做好了,周末去买一条缎带,剩下的时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学长。”钟情曲起手臂往前凑了些,贴着风里熟悉的香气,小狗似的耸了耸鼻子。

“嗯?”

他听见了秦思意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声回应,柔和地拖着长音,在钟情身边制造出一些适合睡眠的困顿氛围。

后者像是莫名被这样的环境蛊惑了,迟疑着始终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就这么怔怔盯着对方那张沉静的,落在月光下的脸。少年精致的骨骼被斜照着勾勒出流畅而轻盈的线条,在小雨渐止的秋夜里,笼出一缕弥漫着慵懒的单薄雾气。

长久的沉默之后,钟情回神似的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半晌,他小心翼翼靠近了对方的手背,屏住呼吸,轻轻贴着对方的皮肤,将自己的鼻尖凑了上去。

这个瞬间,钟情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小狗总爱趁着撒娇的功夫向主人伸出舌头。

小雨于黎明时分再度淅淅沥沥落在窗上,‘噼啪’敲打着,不经意就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钟情在闹钟响起前睁开眼,恹恹想到,今天应当是他最不喜欢的周六。

好在他往窗边看了一眼,意外发现秦思意竟然忘了关窗。雨水顺着缝隙飘进来,就连枕头都打湿了一小片,这下便又让钟情有了叫对方和自己挤一张床的借口。

学校在周六只安排了上午的半天课,下午由学生们自行参加各种活动和社团。钟情讨厌的倒不是前半天枯燥又无聊的课程,而是一整个漫长的下午,秦思意都会陪着林嘉时一起在游泳馆练习。

钟情的性格不算外向,和同级生的交流也不多,除了秦思意和林嘉时,接触最多的就是课表相近的同学,再者便是斯特兰德的各位老师。

他最初只独自坐在休息室的窗前画画,搬来椅子,支起画架,握着笔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

莉莉偶尔会经过,它不像喜欢秦思意那样喜欢钟情,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就只是神气地绕着钟情走一圈,巡视领地般很快又转往下一个地点。

即便如此,钟情能够发现周六下午的秦思意去了哪里也还是多亏了莉莉。

后者在第二个周六的午后戴了一个漂亮的藏青色领结,蓬松的尾巴贴着地板扫了两下,继而跳上桌子,一把将美工刀推到了地上。

钟情弯腰去捡,莉莉就坏心眼地挥挥爪子,又将那把美工刀推远了些。

“要我陪你玩吗?”钟情正觉得无聊,也没了继续画下去的意思,将美工刀和其他画具一起收拾好,转头又朝坐在地上的莉莉发问。

奶黄色的猫咪没有出声,毛茸茸的耳朵却仿佛听懂了似的朝后扭了些。

它慢悠悠围着桌脚晃了一圈,拒绝了钟情的示好,几步一回头,引着后者便一路朝斯特兰德的花园外走去。

学校的旧址是一座19世纪的庄园,游泳馆则由最初的玻璃花房改建,隐秘地藏在一片树林里,甚至透明的穹顶上都爬满了花藤。

莉莉将钟情带到入口就跑没了踪影,只留下后者一个人站在门外发呆,好半天才想到可以进去看看。

过道和更衣室等一系列区域并没有窗户,冷色的灯光从头顶一路向前延伸过去,轻易就让钟情产生了一种望不见尽头的诡异感。

或许是来得晚,他始终都没能在过道里碰到任何人,鞋跟接触地面敲出声响,又撞着墙壁漾成回音,每走一步都好像闯进了封印时间的隧道,愈发让钟情想要找到并抓住些什么。

秦思意正是在这时出现在了拐角后的阳光里,巧合地避开了满地的树影,独独笼在一束极稀有的金色尘埃之间,眉眼都漂亮得像是由幻象产生的神迹。

钟情张了张嘴,哑然定在了原地,狭小阴暗的过道压得他几近窒息,可身体却违抗着大脑发出的指令,怎么都不肯打碎眼前流溢的静谧。

像是天生知道该如何破坏他的心情,林嘉时在不久之后出现在了门框圈出的视界里,淌着一身从泳池里带起的水渍,摘了泳帽,连发梢与下颚都摇摇欲坠地悬着透明的水珠。

“要早点去餐厅吗?”对方弯下腰,秦思意就埋在了圈出的阴影里。

那颗悬在林嘉时下巴上的水珠落了下去,砸在秦思意的嘴唇上,后者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很快又松开,格外不满地用手背将它抹了个干净。

可钟情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只知道,秦思意在那之后高举起手臂,无比熟练地将蹭过自己嘴唇的皮肤印在了林嘉时的唇瓣上。

第12章 劣犬

『“你好黏人啊。”』

小雨下了一整天,顺着游泳馆弧形的透明穹顶一直淌下去,破开花藤隔出的障碍,将室外的葱郁变成一片模糊的浓绿。

来训练的学生大多都会往角落看一眼,那里有一个年纪不大的新生,古怪地朝外坐着,在游泳馆里竖起了一块画板。

秦思意在离钟情不远的地方写作业,侧坐在突出的窗台边,曲着腿把椅子当桌子用。

钟情的颜料盒就放在两人中间,没有多余的椅子,因此干脆和画具一起摊在了地上。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没有渐止的意思,反倒愈发大起来。瓢泼砸在玻璃上,连成一道道浅浅带着间隔的水幕,似乎原本便由刮刀涂抹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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