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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22)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月亮爬过教堂的尖顶,被划破了似的,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绵延的乌云。

玛蒂尔达的司机在钟楼前停下,恰好从云层间传出一道雷声,预示大雨,也将钟情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他上了车,和往常一样礼貌地同玛蒂尔达打招呼,而后抬手看了眼表,忧心起了还要十几个小时才会降落的秦思意的航班。

“看来今晚要下雨了。”

玛蒂尔达望着窗外,似乎不像是在和钟情说话。

她又过了段时间才朝车内转过去,甜津津地问到:“你喜欢雨天吗?”

“不喜欢。”

钟情的回答快且诚实,雨天之于他并非一些寻常的,能与宁静或惬意关联的印象。

那更近似于对噩梦的预兆,只等雷声一响,猩红幕布缓缓开启,新的苦痛便施施然登场。

——

雨水大概是在秦思意等待行李的时间里落下的,他改签了前一夜抵达的航班,直到站在行李转盘前,这才拿出手机给钟情发了条消息。

【学长】:我到了,你要来接我吗?

他的本意是给钟情一个惊喜。

两人在周末的分别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这让秦思意不算坚定的决心愈发徘徊不定,摇摆着怎么都没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或许是最近运气不错,他并没有在转盘前等待太久,哪怕改到了商务舱,行李箱还是很快便从传送带上转了过来。

秦思意在航站楼里多待了一会儿,钟情迟迟没有回复,他便坐在箱子上出神地盯着外面的大雨看。

回去的几天,江城也在下雨。

和L市的雨水一样,忽而在初秋的燥热里掺入相悖的湿冷,随着空气渗入呼吸,带来一种湮灭万物的肃杀。

他看着这片雨从江城的候机厅下到了L市的停机坪,又顺着玻璃坠落,在斯特兰德的庭院里聚起一个又一个水洼。

草木的清香和泥土浅淡的腥味掺杂在一起,代替钟情迎接了秦思意。

后者风尘仆仆推开寝室那道高而窄的木门,第二次熄灯铃已然结束,房间里却没有开灯,只有昏暗且虚渺的,从路边隐约投射进来的光。

秦思意等了一会儿,见钟情仍旧没有回来,于是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跑到走廊的另一头,赶在熄灯之前敲开了舍长的房门。

“钟情呢?”

或许是准备睡了,舍长的寝室里同样没有开灯。

走廊里的光线在开门的瞬间将对方灰蓝色的眼眸照得如同两颗烧制精美的琉璃球,它们在秦思意面前划过短暂的犹豫,衬着倏忽一声闷雷,变得如闪电一般明亮。

“他请了晚假参加舞会,应该要明早才会回来了。”

舍长的嗓音低沉,倒显得真正由雷声留下的蜂鸣像是幻听。

秦思意花了点时间将其分割出去,用他亟待休憩的大脑进行思考,半天终于浑浑噩噩记起现在仍是社交季。

“你知道舞会的地点吗?萨沙。”

第三次熄灯铃已然响起,作为黑暗的前序,却有着格外缓和的调式。

或许是生来的严肃,舍长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松弛。

他在秦思意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将眉头皱了起来,本就深邃的轮廓更加重了眉宇间的阴影,让他的神情展现出了一种对话题的抗拒。

“你对他过于关心了,这会让你陷入困境。”

R国的青年似乎总能将寻常的对白说得像是哲理。

他的表情配上斯拉夫血统的五官,让人想起一些文学作品里割裂的贵族。

一面傲慢自大地鄙夷着他人的错误,一面又仿佛在期待对方能够挣破自己所不敢提及的束缚。

舍长最后还是将地址交给了秦思意,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秒松开后者的胳膊,看他跳进斯特兰的庭院里。

透明的雨伞很快便被雨珠堆满,连成一层水幕,顺着伞骨打湿秦思意脚下的土地。

“晚安。”

大雨中的少年将伞斜靠在肩上,他在离开前抬头朝萨沙的窗口望了一眼,修长的手臂从斗篷里伸出来,将五指稍稍展开了,逆着光轻轻朝对方挥了两下。

秦思意打了车往舍长给的地址赶。

这期间他便漫无边际地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母亲的好转让他暂时将重点转移到了对待钟情的态度上。他其实知道自己应该尽早取舍,也明白舍长给出的提示已经为他指明了最优的选择。

可是秦思意舍不得。

从灵魂深处萌发的悸动并不能由他主观地进行操纵。

秦思意尝试着让自己拒绝过,可是话从口中说出来,他的眼睛和心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偏向钟情。

L市的夜雨将时间拉得稠滞而绵长,秦思意误以为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抵达。

然而事实却是商铺里的灯火将马路上的积水都映得透亮,反射出变换的,随着水波摇晃的光。

下一秒就会有新的车辆驶过,带出一道向路口延伸的笔直水痕。

乐声穿过砖墙,模糊地回荡在街上。

秦思意按照门牌一个一个走过去,末了在正确的数字前,忐忑地踏上了台阶。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大门外并没有侍者。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乐团的演奏便霎时隔绝的雨声,成为幽深长廊里唯一存在的指引。

从踏入回廊的那刻起,秦思意便意识到了舞会应当在楼上进行。

他来来回回走错了几趟,这才终于找到了通往二层的电梯。

舞曲的声音是随着秦思意的脚步渐进的,当他最终站在宴厅的大门前,那些音符便缠绕着从缝隙中漫出来,引诱似的,不断催促他往里看看。

“您好,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

这场舞会并没有严格的着装限制,哪怕秦思意狼狈地穿了一身被雨沾湿的校服,他也一样可以凭借邀请函自由出入。

可他并没有最重要的,能够通过这扇门的‘密钥’。

他的手里仅有的,只是一把因为没有找到伞架而一路握到了现在的廉价雨伞。

“……我没有邀请函。”

“抱歉,先生。”

侍者直白地回绝了秦思意想要入内的意图,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站在门边,漠然地用眼神指向了后者来时的方向。

他下了楼,走回街上,雨似乎比先前又大了不少,接连砸中伞面,竟莫名让人感受到一股下压的重量。

秦思意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到底还是拨通了钟情的电话,想要问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回学校。

狂风在等待的时间里刮出了分外熟悉的呼啸,它撞在玻璃上,敲出一个多月前,秦思意在林嘉时的房间里听见过的异响。

那有点像无序的心跳,被放大了,一声接着一声钻进耳朵。

就和在航站楼里发出的信息一样,此刻秦思意所拨出的电话也还是没能被接通。

他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向前走,让步伐漫无目的地重复。

耳边是和风雨交织在一起的嗡鸣,他在不久以后遥遥望见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掩去一切雷声,将所有鸣响都归为了暂时的寂静。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眼前的画面还在随着时间流动。

秦思意突然想要转身,也确实茫然地跟着这个念头回眸。

先前那栋建筑的露台上开满了为今夜剪下的鲜花,成簇环绕着护栏,将那里围成一个独立在人群之外的圣坛。

雨水顺着屋檐连绵落下,织成雨幕,为花丛后正与女伴私语的少年更添上了迷幻的神圣。

秦思意没有戴眼镜,却莫名对露台上的两人感到熟悉。

他因此稍稍将眼睛眯了些起来,隔着大雨仔细去看。

屏蔽了听觉的世界里,视觉莫名开始变得敏感,哪怕间隔着瓢泼的暴雨,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

露台上的并非不知姓名的陌生人,而是秦思意再熟悉不过的钟情,和曾经令他印象深刻的玛蒂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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