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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16)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他说罢,突然将脸埋进掌心,克制又放肆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了起来。

神不能祝福罪孽,而罪与罚永远共存。

作者有话说:

注1:梵蒂冈颁布的一条教令。(这篇文设定的背景在英国,和梵蒂冈的关系其实不大。剧情需要,就当是平行宇宙吧。)

第94章 爱神

『诱骗不忠的灵魂。』

学校的餐厅换上了新沙发,驼色的皮质坐垫没有先前的舒适,给人一种隔着单薄棉絮坐在了木板上的感觉。

钟情不太舒服地往边上靠了些,不小心硌到了口袋里的药盒,于是干脆将它拿出来,放在了靠窗的方向。

“吃完饭从湖边绕回去吧,时间差不多正好可以吃药。”

秦思意的目光眺向窗外,钟情说话时他正望着远处被刺在教堂尖顶上的朝阳。

朦胧弥漫的光辉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脸上,就连枯白都披上了生动的色彩。

他顺着话音去看,窗边的药盒恰好被一道倾斜的光线揽住。

白色药片霎时变作斑斓小巧的糖果,好像就算含在嘴里不咽下去,它们也不会是与印象里相似的味道。

秦思意其实不该这么早回到学校,医生给出的建议始终都是希望他在相对放松的环境里静养。

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唯一能够想到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就只有回到这间封闭的私校,日复一日地继续按照课表的指示生活。

“那片云好像寝室外面的枫叶。”

秦思意没有回应钟情的提议,他不否定也不接受,而是转头将目光放回了极远的天空之下。

很难说钟情在听见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他或许想要赞同,可大脑很快就将他引向了另一种可能,一种秦思意的世界里又多出了他看不见的事物的可能。

钟情太担心对方的病症,以至于他甚至开始为对方的每一次比喻产生警觉。

那双眼睛哪怕随意地往某个方向一瞥,钟情都会想,秦思意是不是又见到了那些令他感到恐惧的画面。

“先吃饭吧,鳕鱼饼都快冷透了。”

钟情尝试着把秦思意的注意力引回来,并不希望对方花太多时间在可能造成恶果的想象上。

他说着不太礼貌地用餐叉在盘子上敲了一下,发出声脆响,惹得隔壁桌的同学都惊讶地朝这个方向睨了两眼。

“不要像小朋友一样,钟情。”

秦思意去指正他,不过钟情并不介意,这代表着对方没有踏入他所不能窥见的世界,他高兴都来不及。

餐刀切下的过程里,面衣碎得格外酥脆,那声音‘咔啦啦’地响,几乎将林嘉时的脚步声完全掩了过去。

直到对方出现在沙发边上,钟情这才注意到。

“生病了吗?”

林嘉时没有和两人一起回学校,因此这句话代替问候成了新学期的开场。

他的视线在秦思意与钟情之间来回摇摆了几次,最终在前者身上停下,变成含着焦虑的关切。

这日的天气太好,湛湛青空铺着初至的晨光,将所有可以用以掩饰的阴翳全部盖了过去。

秦思意躲不开林嘉时的眼神,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末了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钟情,无声地在飘浮的光屑里念出了由后者的名字构成的咒语。

钟情看见秦思意的唇瓣无比轻微地翕动了两下。

细腻的皮肤在短暂牵动后分开,露出一小条缝隙,用唇间看不清的黑暗更衬托出外在的红润与柔软。

他无法做到拒绝由这样一副表情的秦思意发出的请求,只得将已经送到嘴边的餐叉放下,转而对林嘉时说:“前几天感冒了。”

“你?”

钟情知道对方不会相信是自己,故而没有太早将目光挪回去。

他预料到了什么似的,边回答边将桌上的药盒塞进口袋,等到林嘉时又用怀疑的语气问出接下去的一个字,他便好整以暇地答道:“是学长。医生给他开了点药。”

看出了两人对这个话题的回避,林嘉时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但他大抵并不认可钟情给出的答复,在早餐结束后,迈出餐厅前忽地停下了。

“不要忘记吃药。”

他转头嘱咐秦思意,目光却有一瞬擦过钟情。

秦思意在整场用餐过程里没有给出过丝毫的回馈,林嘉时不觉得对方没有礼貌,只是惴惴想起了新闻播出的那一刻,屏幕上秦师蕴的神情。

他们说她疯了。

可林嘉时却从那些画面里看出了解脱后的平静。

穿着昂贵衣裙的女人优雅地坐进前往精神病院的车里,有那么几秒,林嘉时甚至觉得对方是微笑着的。

他的视线在秦思意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收回到门外的烈日下,也不要求对方回答,径自便朝塔尔顿的方向走了回去。

餐厅外的小路平展地向前延伸,不像宿舍区的斜坡那样诡谲地让人感到像是在攀援。

钟情看着林嘉时渐渐走远,后者痊愈的伤口似乎已经不再施加痛感,仅仅让他在落脚时下意识地将步子放轻。

这让他看上去走得有些拖沓,慢悠悠像个古稀的老人,背影却挺拔,笔直地指向悬在天穹下的新一天的太阳。

“走吧。”

钟情没有多看,转头勾了勾秦思意的手。

规制的校服将后者的面容衬得如同要赴一场葬礼,严谨而庄重,偏偏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生机。

在夏天,湖岸边的草坪上从早至晚都会有来散步或者闲聊的学生。

钟情在第一次经过时看见了一个男孩在读拜伦,等到傍晚下了课再回来,对方还是在一样的位置,只是将手里捧着的换成了十四行诗。

“Love is too young to know what conscience is.”(注1)

对方很轻地念了出来。

钟情听见了,是一句他曾经和秦思意讨论过该如何理解的诗。

“爱神太年轻,不懂什么是愧疚。”

对方那时这样解释。

钟情搜了搜主流译本对这句诗的用词,而后反驳到:“用本能的欲望去代替不是更贴合下文吗?”

“她年轻不知爱欲,所以才会懵懂地诱骗他人。”

或许是找不到用以辩驳的论点,秦思意稍显惊讶地看了钟情一阵,半晌才从书桌前站起来,意味不明地靠近了。

他去握钟情的手,温柔缱绻地让十指交错,继而弯下腰,俯身凑到对方面前,轻轻眨眼,让自己的睫毛扫过对方的眼前。

潮湿而干净的朝露香伴随呼吸拂过鼻尖,让钟情的大脑短暂地出现了了无边界的空白。

本能令他燥热难耐,好在秦思意很快便退开了,站在间隔一步的位置,几乎算得上强词夺理地维护起自己的解译。

“你看,我会愧疚于无端的玩弄,所以选择了停止。”

秦思意说这些话时,钟情仍神游似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但他的眼睛与灵魂却不想追随这具迟钝的身体,早早地遭逢引诱,始终缠在秦思意的身旁。

钟情完全有理由让这场辩论进行下去。

秦思意哪里是懂得愧疚,他分明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恶劣,也不曾注意到在交视的数秒里,从胸腔中传出的怦然心跳。

“学长现在还是坚持当时的理解吗?”

钟情从回忆中脱身,蓦地向对方问到。

午后的余热尚在水边延续,说出这句话时恰巧有一阵风从湖面上吹过,带来突至的清凉,让飘忽的思绪很快拧回到一起。

秦思意最初没能听懂钟情在问什么,直到同样看见男孩手里的诗集,他这才犹豫着抬眸,深深往对方眼里探去。

少年平直锐利的线条与轮廓的深邃交映,无意间便刻画出天生的残忍。

钟情的沉默与等待并不像他人一样温和,他不知道在敛去所有表情之后,自己所传递出的,其实是攫夺一切的,自上而下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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