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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10)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她于是出格地没有遵守那些条条框框,反而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答到:“秦先生说想要一杯热牛奶。”
或许是她赌对了,钟情的目光要比先前柔和不少。
她注意到自己的雇主将房门推开一小条缝隙,露出了屋内的地毯上昏暗渐弱的光。
“给我吧,麻烦你了。”
事实上,她所服务过的雇主们极少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表达感谢。
其一是因为管家才是更常出现在雇主面前的角色;其二则是,如果每次都这么做,那么对方的一天可能就都会在无止境的道谢中度过。
而现在,向来漠然的钟情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态度将牛奶从餐车上拿了起来,甚至直白且真诚地同她道了谢,一度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恼人的天气闷出了幻觉。
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着对方走进房间,就连关门的动作都放得格外轻柔,几乎听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她原本只以为这是雇主的某个普通同学,但此时此刻,一些掺杂着晦涩隐喻的联想恍然浮现,无端便让她产生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悟。
——
秦思意把房间的温度调得很低,钟情向他靠近时,裸露在T恤外的手臂甚至因此而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后者没有立刻走过去,反倒藏在门边的阴影里远远望了一阵。
秦思意身旁的台灯将周围笼出一小圈暖色调的光,与体感截然相反,让大脑错以为那应当是温热的。
假使让钟情曾经的老师去评价,对方一定会首先称赞画面中明暗的对比。
不远处的少年仿佛沉睡在一颗脆弱的水晶球中,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他却似乎沉浸在美梦里,又或者仅仅不想看见即将吞噬光明的虚无世界。
钟情走向前,并不叫醒秦思意,他让视线在对方身上盘桓了一圈,继而挪到一旁,无甚表情地打量起那本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绘本。
‘From hence your memory death cannot take, although in me each part will be forgotten.’(注1)
摊开的书页中央夹着一张手写的书签。
泛黄的纸页在边角翘起一点,像被人摩挲过无数遍,不显得锐利,反而意外地表现出柔软。
这显然是多年以前的某位阅读者留下的,但秦思意阴错阳差地发现了它,并让它继续履行起了原本的职责。
书签挡住了绘本上唯一一朵凋落的花,却如同笔墨所写的诗句那样,无法彻底将花朵从用以记录的文字中抹去。
钟情呢哝着轻念了一遍,嗓音压得缓慢而低沉,站在窗后的躺椅旁,用一种极其温和的方式将秦思意唤醒了。
他看见对方盯着地毯上的纹样发了会儿呆,稍后才让视线随着脸颊仰起的方向一同挪过来,怔怔与他对视了几秒,有些抽离地问到:“几点了?”
掩去了阳光的房间里分不清时间,只有钟情腕上的指针在移动时发出细微的幻听似的声响。
他抬起手斜了一眼,又将那只手放到秦思意的额前,拨开对方的碎发,回答到:“才三点。等时间到了,我会叫你的。”
医生在昨天来过,出诊的费用挂在了钟情私人的账单上,不需要后者去考虑太多。
对方开了一支祛疤的药膏,透明的凝胶状固体凉丝丝地沾上皮肤,带来与伤口出现那晚的肿痛全然不同的反差。
秦思意温驯地坐在椅子上,等钟情将指尖从额头上挪开,这才略微收着下巴,怕人的小动物一样,将目光倾斜地落回地面上。
那天过后,林嘉时并没有选择跟着住进钟情家。
他还是留在李峥买下的公寓里,收拾几年下来积攒的个人物品的同时,也计划着下一个假期是该回国还是找个便宜点的地方租房子。
他们商量好了要给秦思意补过生日,因此林嘉时没有将所有的行李都一骨碌堆出来,只整理了一些不能被遗漏的,提前放在了门厅后的位置。
这里的管家对他的行为视若无睹,似乎李峥实际上正对秦思意无底线地纵容,以至于他并不在乎对方在当前的情况下继续让同学住在这里,也不介意后者这样过于没有边界感的举动。
林嘉时知道事情不会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只能把无法避免的失礼尽量表现得小心,并决定好在开学之后将自己的东西都带回塔尔顿的寝室。
楼梯下的座钟在七点准时敲响,距离约定好的时间仅剩下一个小时。
他往餐厅的门后看,维持这间公寓正常且优雅地运转的佣人们,正在管家的指引下,为尚且仍算是小少爷的秦思意准备着十八岁的生日晚餐。
这些人匆忙却并不慌乱,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已经见惯了的麻木,它给人一种诡异的体验,似乎无论晚餐的主角被换成谁,他们都会是和此刻一样反应。
秦思意或许是林嘉时心里终于迈向了十八岁的少年。但对于这里的其他人来说,他可以不是秦思意,也可以不是十八岁,他只需要是任何一个有资格坐在主座上的人。
窗外在钟声响过后不久刮起了大风,这是阵雨的前兆,往往也伴随着夏季沉闷的雷声。
林嘉时坐在门厅的长凳上,透过窗户往外看,依稀已经有雨水粘上玻璃,凝成极小的一点,同黎明时分被光映出的尘埃一样。
凳脚的位置挨着一颗篮球,是秦思意在上个圣诞义拍时送他的礼物。
他把那颗球捧到腿上,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把玩。
脚踝处被戳伤的位置从一天前就开始隐隐作痛,或许是为了预示今夜的大雨,直至第一道闪电划亮天际,它才在本能的震撼中倏忽被掩去。
林嘉时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闪电过后浓烈的黑暗中出现,带来震耳的一声惊雷,渐渐放慢速度,停在了一株盖满绿叶的玉兰树下。
司机打开门,秦思意与钟情便在不久之后走了下来。
前者安抚似的牵着身后少年的手,表情却并不柔和,悒悒流露出微妙的失衡。
他注意到钟情附耳与对方说了些什么,高挑的身形在路灯下拖成一道绵延的黑影,随着动作彻底盖住秦思意,只在街上留下一个人的影子。
两人前脚走上台阶,后脚暴雨便忽地从屋檐外落了下来。
秦思意不自觉地回头去看他十八岁生日的夜晚。
街道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仅剩雨珠汇成的水洼,映出遮蔽月色的阴云,在深色的柏油路上,形成一片光感强烈的黑。
“思意。”林嘉时打开门,站在玄关后叫了秦思意一声。
“下雨了,先进来吧。”
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T恤,身后是门廊里新添的落地灯。
可秦思意转身的第一眼却并不觉得对方醒目,反而感到一种被包裹的灰败,仿佛林嘉时是一个陈旧的,被困在了这间古老公寓里的幽灵。
“晚上好。”
钟情趁着秦思意出神的间隙和林嘉时打了招呼,比对方更早一些走进公寓。
他不喜欢雷雨天,也讨厌将这样的天气和生日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这会让他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并由此产生抗拒与抵触的心理。
这间公寓的门廊太长,以至于在两盏灯之间留下了一块未能彻底照亮的区域。
一把长椅被放置在这个位置,钟情在经过时瞥了一眼,边上有一颗被网兜套起来的棕色篮球。
他没有在意,径直从门廊走了出去。
收口用的系绳拖在地上,被踩过一脚,拽着篮球稍稍在钟情身后滚动了半圈,停在和拍品图上一样的,露出了签名的角度。
秦思意在之后跟了上去,恰好挡住那把长椅,也将篮球遮在了中间。
他看见钟情在前厅的主灯下站定,毫无征兆地带着一身光辉回眸,用比他更自然,更从容,更像这间公寓主人的姿态问到:“要不要先拆礼物?”
秦思意便于此刻真正描摹出了命运的轮廓,在脑海中将其定义成了潜伏在明暗交接处的,无法被触碰到的神秘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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