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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人生(72)



亚当斯自动向官方交代辟坎岛上的一系列血案,总该是据实指杨主谋。两个军舰舰长的

报告,是否在三○年间所谓“一切现存的记载”之列?从十九世纪初叶英政府的立场看来,

杨嗾使土人屠杀自己的同胞,是个“英奸”,影响白种人的威望。还有共妻,虽然只限土人

之间,却是白人分派的,克利斯青脱不了关系。实际上,威廉斯有句话值得注意:“你们有

你们的‘太峨’,有你们的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显然他们将同居的女人视为“太峨”而

不是太太。是后来的洁本顾体面,而且在荒岛上也大可不必注重形式,才径称之为妻。李察

浩因之,那是按现代尊重异族妇女的观点。这才有“共妻”、“换妻”耸人听闻的名目。但

是就连这样,当时如果传出去也已经不成话,世外桃源成了淫窟,叛舰英名扫地。于是把那

两份报告隐匿了起来,还有那美国捕海狮船长的那封信,想必也找出来对过了,证明亚当斯

的自白属实,一并归入秘密档案,直到本世纪七○年间,殖民主义衰落,才容许李察浩看

到。

英国皇室子弟都入海军。爱丁堡公爵本来是希腊王族,跟他们是亲上加亲,早先也做过

英国海军军官,一向对海军有兴趣,又据说喜欢改革。也许是经他支持,才打通这一关。过

去官方隐讳辟坎岛上的事,或者不免有人略知一二,认为是与克利斯青有关的丑闻,传说中

又稍加渲染附会,当时有这么一段记载,为近人发现——密契纳这一说,除非是这来源。

李察浩这本书号称揭穿邦梯案疑团,也确是澄清了诸人下场,却又作惊人之论,指船长

大副同性恋爱。这话也说不定由来已久,密契纳那篇文章就提起他们俩关系密切,比别人亲

近。也许因为那篇是第一个着眼于肇事原因的细微,所以有点疑心别有隐情,但是直到最

近,同性恋在西方还是轻易不好提的。

两人年纪只相差十岁。认识那年,克利斯青二十岁,做过两年海员,托布莱太太娘家举

荐,布莱回说“不列颠尼亚号”船员已经额满。克利斯青写信给他说,情愿与水手同住,学

习各种劳作,唯一的要求是与士官一同吃饭。经布莱录用,把所有的航海技能都教会了他。

他第二次出海,中途升作二副,大副名叫艾华慈。再下一次,布莱调任邦梯号船长,他是布

莱的班底,当然跟去。出了事之后,舆论后来于布莱不利,饱受攻击,艾华慈也写信给他,

骂他自己用人不当,说他们共事的时候,克利斯青在花名册上“列为炮手,但是你告诉我要

把他当作士官看待。……你瞎了眼看不见他的缺点,虽然他是个偷懒的平庸的海员,你抬举

他,待他像兄弟一样,什么机密事都告诉他,每隔一天在你舱房里吃午晚两餐。”在不列颠

尼亚号上,他有船长的酒橱钥匙,在甲板上当值,每每叫人去拿杯酒来,吃了挡寒气。

克利斯青兄弟很多,有个哥哥爱德华跟他最亲近。他告诉他哥哥,布莱是“从来没有过

这么好的教师”,不过“火性大,但是我相信我学会了怎样哄他”。

邦梯号上除了两名花匠,都是布莱一手任用的。事务长傅莱亚——其实是船长,但是海

军加派军官作指挥官,位居其上,称大佐(凯普腾),所以近代船长通称凯普腾——与船医

都不是他的私人,本来不认识。他规定这两个人陪他一块吃饭,但是谈不拢,闹意见,那胖

医生又是个酒鬼,布莱对他非常不满。克利斯青晚间仍旧常到他舱房谈天或吃饭。出海不到

一个月,一进了大西洋,就把克利斯青提升做大副,代理少尉——布莱自己的官阶也不过是

少尉,称“大佐”不过是照例对指挥官客气的称呼。——副锚缆员莫礼逊通文墨,记载这件

事,认为越过傅莱亚头上,是侮辱傅莱亚。布、傅二人交恶,已经几乎不交谈,但是傅对克

利斯青始终没有憎恨的表示,这是因为克利斯青并没有沾沾自喜,遇事总还是站在士兵一

边,论理他做大副经验不够,而且平时虽卖力,忧郁症一发作就怠工,不过人缘好,上上下

下只有布莱的仆人不喜欢他。

出航十个月,快到塔喜堤了,布莱终于不再与傅莱亚和医生一桌吃饭,各自在舱房用

膳。到了塔喜堤,医生醉死了。布莱在塔喜堤极力结交王室,国王划出一块地,给他们种植

面包果,预备装盆带走。布莱派克利斯青带人保护花房,在果园旁高坡上搭起帐篷,都有女

人同居。克利斯青结识绮萨贝拉前也滥交,染上了性病。

布莱住在船上,也匀出一半时间与国王同住,常请国王王后上船吃饭。他逐日记下当地

风俗,盛赞塔喜堤是世界第一好地方,只不赞成有些淫舞陋俗与男色公开。他是跟大探险家

库克大佐(CaptainCook)起家的。库克在南太平洋这些岛上为了顾到自己身

份,不近女色,土人奉若神明。布莱也照办,不免眼红下属的艳福。有五个多月之久,他不

大看见克利斯青,见了面就骂,几次当着国王与王室——都是最注重面子与地位的——还有

一次当前克利斯青的男性“太峨”,并且告诉他克利斯青并不是副指挥官,不过是士兵。—

—这些青年士官都是见习军官,只算士兵,比水手高一级,犯规也可以鞭笞。克利斯青的代

理少尉,倒是一回去就实授,如果一路平安无事。

自从离开塔喜堤,布莱显然心理不正常,物质上的占有欲高达疯狂程度。路过一岛,停

泊汲水,五爪铁钩被土人抢去,船上备而不用的还有好几只,但是布莱大题小做,效法库克

当年常用的扣人勒赎之计,把五个酋长留在船上,索取铁钩。回说是另一个岛上的人拿的,

早已驾舟远扬。相持不下,布莱开船把五个人带走,许多小舟号哭跟随,跟到晚上,只剩一

只小船,船上都是女人,哭着用刀戳自己,满头满身长血直流,也不知道是“哀毁”还是自

明心迹。布莱终于只得放酋长们下小船,五个人都感泣,轮流拥抱他。他自以为结交了几个

一辈子的朋友,莫礼逊记载这件事,却认为他们是忍辱,无法报复,下次再有船来,如果人

少会吃他们的亏。大家买椰子,布莱买了几千只堆在甲板上。“你看这堆椰子是不是矮

了?”他问傅莱亚。

“也许是水手来来往往踩塌了,”傅莱亚说。

布莱查问,克利斯青承认他吃了一只。

“你这狗!你偷了一半,还说一只!”召集全体员工大骂,罚扣口粮,主食芋头只发一

半,再偷再扣一半。

一向拿傅莱亚与木匠头子出气,离开塔喜堤后换了克利斯青。当天下午在甲板上遇见,

又骂了一顿。木匠头子后来看见克利斯青在流泪,知道他不是娘娘腔的人,问他怎么了。

“你还问,你没听见说怎样对待我?”

“待我不也是一样。”

“你有保障(指他是正规海军人员)。我要是像你一样对他说话,会吃鞭子。如果打我

一顿,两个人都是个死——我抱着他跳海。”

“好在没多少时候了,”木匠头子劝他。

“等到船过努力峡(澳洲边缘海峡,地势险恶,是航海的一个难关),船上一定像地狱

一样。”

又有人在旁边听见他二人谈话,听见克利斯青说:“情愿死一万次,这种待遇不能再受

下去”,“不是人受得了的。”当晚布莱气平了,却又差人请克利斯青吃饭,他回掉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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