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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落(12)



酒:沽酒(亚)。不为酒(仲)。乡人饮酒(铁)。博弃好饮酒(天)。



云既醉以酒(蔼)。是犹恶醉而强酒(云)。曾元养曾子必有酒(韵)。有

事弟子服其劳,有酒(痴)。

高亚白阅毕,向尹痴鸳道:“难去说罢,挨着哉!”痴鸳略一沉吟,答道:“耐罚仔一鸡缸杯,我再说。”亚白道:“为啥要罚嗄?”大家茫然,连史天然亦属不解,争问其故。痴鸳道:“造塔末要塔尖个呀!‘肉虽多’,‘鱼跃于渊’,‘鸡鸣狗吠相闻’,才是有尖个塔。耐说个酒,《四书)浪句子‘酒’字打头阿有嗄?”齐韵叟先鼓掌道:“驳得有理!”史天然不觉点头。高亚白没法,受罚,但向尹痴鸳道:“耐个人就叫‘囚犯码子’,最喜欢扳差头。”

痴鸳不睬,即说令道:“我想着个‘粟’字来里,《四书》浪好像勿少。”亚自听说,哗道:“我也要罚耐哉,故歇来浪吃酒末,陆里来个‘粟’嗄?”一手取过酒壶,代筛一觥。痴鸳如何肯服?引得哄堂大笑。

正在辨论不决之顷,忽听得水间后面,三四个娘姨同声发喊。大家吃惊,皆向临湖槛外观望。只见钓鱼矾边系的瓜皮艇子,被姚文君坐上一只,带着丝网,要去捉金鲤鱼。娘姨着急,叫他转来。文君那里听见?两手挽两校桨,望湖心只管荡。

高亚白一望,连忙从阁右赶至矾头,绰起一枝竹篙,就岸上只一点,已纵身跳上别只艇子,抽去桩上绳缆,随脚蹬开。这艇子便似箭离弦,紧对文君呼的射去。

到得湖心亚白照准文君坐的艇子后艄,将竹篙用力一拨,那艇子便滴溜溜的似车轮一般,转个不住。文君做不得主,心里自是发极,却终不肯告饶。亚白笑而问道:“耐阿要去捉鱼嗄?耐去末,我戳翻耐个船,请耐豁个浴,耐阿相信?”文君涨红两颊,不则一声,等艇子稍定,仍自己荡桨而回。亚白也调转竹篙,相随登岸。

文君到得岸上,睁圆柳眼,哆起樱唇,一阵风向亚白直扑上来。亚白拔步奔逃,文君拚命追去,追至凰仪水阁中,仓皇四顾,不见亚白。再要追时,齐韵叟张开两臂,挡住去路。文君欲从助下钻出,恰好为韵叟拦腰合抱拢来,劝道:“好哉,好哉!看我老老头面浪,饶仔俚末哉。”文君道:“齐大人(要勿)囗!俚要甩我河里去呀,教俚甩囗!”韵叟道:“俚瞎说,耐(要勿)去听俚。”

文君还不肯罢休。韵叟见高亚白在阁左帘外探头探脑,遂唤道:“快点来囗,惹气仔相好倒逃走哉!”亚白挨进帘内,笑向文君作半个揖,自认不是。文君发狠,挣脱身子。亚白慌的复从阁右奔出。文君追了一段,料道追不着,懊丧而归。

尹痴鸳遂道:“文君来,倪两家头点将。”文君最喜是“点将”的令,无不从命。两席乃合从开战,才把闲气丢开一边。一时,钏韵铿锵,钏光历乱。文君连负两次,玉山渐颓。大家亦欲留不尽之兴以卜其夜,齐韵叟乃令管家请高亚白吃饭。

管家回说:“高老爷来浪书房里,同马师爷一淘吃过哉。”韵叟微笑而罢。

饭后,大家四出散步,三五成群,或调鹤,或观鱼,或品茶,或斗草,以至枕流漱石,问柳寻花,不必细叙。惟主人齐韵叟自归内室,去睡中觉。

尹痴鸳带着林翠芬及苏冠香、姚文君,相与踯躅湖滨,无可消遣。偶然又踅至大观楼前,见那三百盆茉莉花,已尽数移放廊下;凉棚四周,挂着密密层层的五色玻璃球;中间棕榈梁上,用极粗绠索,挂着一丈五尺围圆的一箱烟火。苏冠香指点道:“说是广东教人来做个呀,勿晓得阿好看。”尹痴鸳道:“啥好看,原不过是烟火末哉!”林翠芬道:“勿好看末,人家为啥拿几十块洋钱去做俚嗄?”姚文君道:“我一径勿曾看见过烟火,倒先要看看俚啥样式。”说着,踅下台阶,仔细仰视。

适遇高亚自从东北行来,望见姚文君,远远的含笑打拱,文君只作不理。亚白悄近凉棚,不敢直人。林翠芬不禁“格”声一笑。尹痴鸳回头见了,道:“耐两家头算啥嗄?晚歇客人才来仔,阿怕难为情!”苏冠香招手道:“高老爷来末哉,倪一淘人才帮耐。”

高亚白举步将登,却又望见一人飞奔而来,认得系齐府大总管夏余庆,匆匆报道:“客人来哉!”亚白即复缩住,转身避开。尹痴鸳同苏冠香、姚文君、林翠芬也哄然从东北走去。踅过九曲平桥,迎面假山坡下有三间留云谢,史天然、华铁眉在内对坐围棋,赵二宝、孙素兰倚案观局,一行人随意立定。

突然,半空中吹来一声昆曲,倚着简韵,悠悠扬扬,随风到耳。林翠芬道:“啥人来浪唱?”苏冠香道:“梨花院落里教曲子哉囗。”姚文君道:“勿是个,倪去看。”就和林翠芬寻声向北,于竹篱鹿眼中,窥见箭道之傍三十三级石台上,乃是葛仲英、吴雪香两人合唱,陶云甫扌厌笛,覃丽娟点鼓板。姚文君早一溜烟赶过箭道,奋勇先登。害得个林翠芬紧紧相从,汗流气促。幸而甫经志正堂前,即被阿姐林素芬叫住,喝问:“跑得去做啥?”翠芬对答不出。素芬命其近前,替他整理钏钿,埋冤两句。

翠芬见志正堂中间炕上,朱蔼人横躺着吸鸦片烟。翠芬叫声“姐夫”,爬在炕沿,陪着阿姐讲些闲话,不知不觉讲着由头,竟一直讲到天晚。各处当值管家点起火来。志正堂上只点三盏自来火,直照到箭道尽头。

接着张寿报说:“马师爷来浪哉。”朱蔼人乃令张寿收起烟盘,率领林素芬、林翠芬前往赴宴。一路上皆有自来火,接递照耀。将近大观楼,更觉烟云缭绕,灯烛辉煌。不料,楼前反是静悄悄的,仅有七八个女戏子,在那里打扮。原来,这席面设在后进中堂,共是九桌,匀作三层。诸位宾客,毕至威集,纷纷让坐。正中首座系马师爷,左为史天然,右为华铁眉。朱蔼人既至后进,见尹痴鸳坐的这席尚有空位,就于对面坐下。林素芬、林翠芬并肩连坐。其余后叫的局,有肯坐的,留着位置;不肯坐的,亦不相强。庭前穿堂内原有戏台,一班家伎搬演杂剧。锣鼓一响,大家只好饮酒听戏,不便闲谈。主人齐韵叟也无暇敬客,但说声“有亵”而已。

一会儿,又添了许多后叫的局,索性挤满一堂。并有叫双局的,连尹痴鸳都添叫一个张秀英。秀英见了赵二宝,点首招呼。二宝因施瑞生多时绝迹,不记前嫌,欲和秀英谈谈,终为众声所隔,不得畅叙。

比及上过一道点心,唱过两出京调,赵二宝挤得热不过,起身离席,向尹痴鸳做个手势,便拉了张秀英,由左廊抄出,径往九曲平桥,徙倚栏杆,消停絮语。先问秀英:“生意阿好?”秀英摇摇头。二宝道:“姓尹个客人倒无啥,耐巴结点做末哉。”秀英点点头。二宝问起施瑞生,秀英道:“耐搭末来仔凡埭,西公和一径勿曾来歇呀。”二宝道:“该号客人靠勿住,我听说做仔袁三宝哉。”

秀英急欲问个明白,可巧东首有人走来,两人只得住口。等到跟前,才看清是苏冠香。冠香道是两人要去更衣,悄问二宝,正中了二宝之意。冠香道:“故歇我去喊琪官,倪就琪官搭去罢。”

秀英、二宝遂跟冠香下桥滑坡而北,转过一片白墙,从两扇黑漆角门推进看时,惟有一个老婆子在中间油灯下缝补衣服。苏冠香径引两人登楼,踅至琪官卧房。琪官睡在床上,闻有人来,慌即起身,迎见三人,叫声“先生’。冠香向琪官悄说一句。琪官道:“倪搭是龌龊煞个囗。”冠香接道:“故末也(要勿)客气哉。”赵二宝不禁失笑,自往床背后去。张秀英退出外间,靠窗乘凉。冠香因问琪官:“阿是耐勿适意?”琪官道:“勿要紧个,就是喉咙唱匆出。”冠香道:“大人教我来请耐。唱勿出(要勿)唱哉。耐阿去?”琪官笑道:“大人喊末,阿有啥勿去个嗄?要耐先生请,是笑话哉。”冠香道:“勿是呀。大人常恐耐勿适意仔困来浪,问声耐阿好去,就匆去也无啥。”琪官满口应承。恰值赵二宝事毕洗手,琪官就拟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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