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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在车上听广播,主持人仔细向听众介绍了一本关于种族大屠杀的书,好像叫「为什么不杀光」之类的,探讨历史上种种著名的种族大屠杀背后的政治、历史的原因。主持人是个非常有名的知识分子,跟特别来宾聊起大屠杀来语气悲天悯人,说法鞭辟入里。我听得很入迷。
节目最后十分钟,主持人开始用很忧郁的声音说,这本书提出的最重要论点就是,尽管有许多背景因素,但种族大屠杀之所以会「确实地发生」,都是由独裁者所发动的命令,所以主持人开始担心,如果陈水扁总统真得宣布戒严、做出屠杀外省人的命令,怎么办?台湾应该怎么预防这样的种族大屠杀?
我超傻眼的。
陈水扁是个大多数人失望的总统,但下令种族大屠杀?我有没有听错?现在台湾的空气,有可能有任一丝一毫的机会,让陈水扁搞出一个种族大屠杀吗?仔细回想,整个广播节目里没有一分钟提到二二八事件。
当然,不见得非提二二八不可,因为写书的是外国人。但如果知识渊博的主持人想把书中的东西拉到我们周遭熟悉的时空做个连结,怎么不提一个确实发生过的大屠杀事件?(在这里不讨论最高指示者是谁,免得瞎吵起来)而要去提一个压根就不可能让他恶搞出一个大屠杀的陈水扁?(陈水扁:我躺着也中枪!)
除了偏颇的恶意,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现在的知识分子,非常熟捻滔滔不绝一套非常精致的论述,这套论述不只乍听之下是对的,更可怕的是,有些连深思之后也会觉得是对的。但这套论述的使用性,往往是跟这些知识分子「想要达到的目的」密切相关。
而这个目的,往往都是有利于知识分子的。
不懂?你打开电视,只要看那些刻意忽略关键事实的名嘴,如何营造出公正客观的大无畏说词,去进行实际上异常偏颇的指责,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这一阵子看了很多关于第十届台北文学奖社涉嫌抄袭的讨论,仔细观察的话,你会知道这同时是一场文化精英的论述战争。
这中间有一个说起来有趣、实则非常可怕的「特色」,就是「谁的立场越客观、越超然,就越接近公正」。这样的「客观论述」其实正是知识分子最常玩耍的说服把戏。
我引述盖亚编辑(是的,她就是跟事件有利害关系的我的直属编辑,但我不会因为她跟我有利害相关,就故意不引述她的话保持表面上的客观)在她部落格里说的话:
多少响应事件的文章看下来,有多少人不敢坦白自己的立场,讲得大公无私,其实是偷渡了个人喜恶、价值观,甚至利益关系、仇怨情结(所以我说,苦主的仇家也真不少啊),就说些「以大欺小」之类的狗屁话语。错的就是错的,偷的就是偷的,并不因为你偷的是富人就不叫偷,并不因为偷你的是未成年人就非要原谅他不可。
这些知识分子会搬出法律条文告诉你逐句相同才叫抄袭,于是这个不叫。他对你提出的道德质疑不会给予理会,只会叫你寻法律途径解决对大家都公平。
这些知识分子会搬出一本叫卡夫卡的蜕变,告诉你恐惧炸弹跟它很像、所以大家都是向卡夫卡致敬而没有谁是原创的问题------就是赌你不会真得跑去看一下卡夫卡的蜕变。
评审跟主办单位会一直强调创意的模仿不是抄袭(这完全不是我的重点),但他永远不会告诉你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剧情架构的起承转合、叙述手法、呈现创意的形式是不是同样存在着高度的模仿。
不是装作立场超然,讲出来的话就比较掷地有声。
所谓的公正,更不是两边都讲一句好话,然后各损一句批评,接着各给双方一句行为指导跟语气和善的建议,才叫公正。
那算什么狗屎公正?
如果你心中肚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就不是这种假惺惺的公正法。
很多人会连珠炮说出一串他们之所以不喜欢陈水扁的原因,但说穿了,他们就只是不喜欢陈水扁罢了,陈水扁做什么都惹你厌。个人情感上的喜好导致很多后天才生出来的「说法」。同理,对很多嚷着要马英九跑去AIT申请绿卡失效证明的人来说,如果马英九真的没有绿卡,他们也不会服输地盖马英九一票。
很多事,个人喜好就是事实。
这里有很多人挺我,也许是出自大家喜欢我。
新店高中挺新店高中,好像也不需要真正的理由。
都这么单纯直接的话,虽然也点可悲(大家挺来挺去就好了),但至少有点直截了当的可爱。
比起来,我最厌恶的还是假惺惺地捅人一刀的假超然、假客观。
今天,就算发生的事件不属于法律上定义的抄袭(非常严苛),最低程度也是不道德的改写、不具原创性的改写、过度模仿原创故事架构的衍生再创作。是的,罪名可以随你高兴、斤斤计较的定义而改变,但事件的本质呢?
论述能力强的人,借着说法的超然客观隐藏住他们的恶意,去掠夺你对许多事务的自我判断能力。他越是表现得客观,面面俱到,你点的头就越多。
请问,正义有可能是面面俱到的吗?
正义,注定是要有人承受痛苦的。
------所以我们也强调的宽容。这份宽容,就是吴念真心中的知识分子典型了。
有时候,你要说公正是一种心证,也对。
假设我们明明知道一个人杀了人,证据却呈现不足,只好把他当庭释放。
是,你会说这就是法律的可贵。
但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的你即使不说出口,看待这个人的眼神也会改变。
法律毕竟不是良心,远远不是。而是一种「处理方式」。
知识分子永远不缺高超的处理方式,缺的都是良心。
当你知道什么是对的时候,不顾社会观感的压力,勇敢地捍卫它,这是另一种我很憧憬的知识分子典型。老实说现在的我根本办不到。
我只是有限度地去追寻属于我的正义。我心知肚明不是每个人都相信我说的话。我也会气馁。我也在意别人对我的误解。
我也会用「我被伤害了」这么娘炮的字眼。
强兽人朱学恒跟我不一样。
只见过两次面的他,在这件事上的出手完全震慑住了我。
他就是这一类型的知识分子。朱学恒很有力量,也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有个网友说:「朱大一向乐于被卷进各种事件中,以发表自己的真知宅见。」很大程度说明了朱学恒在正义上的霸气。还是该说他脸皮厚。
朱学恒在网络上举办的「道德投票」
是啊,为什么不相信每个人都有真知灼见的判断力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德议题,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五个人可以决定呢(而且还不愿意决定两次)?
朱学恒说:「我相信群众智慧,我相信维基百科虽然不正确,但会持续往正确迈进。也许大英百科的编辑说它是公共厕所,但我相信它是一个使用者会自行打扫的公共厕所。我不相信权威,除非我检证过他的话,因而认同他的理念。 但他下一次说话的时候,我还会重新检证一次。」
------有人可以把这段话再说一次、然后说得更好的吗?(ㄟ……那个陈同学要不要试试看)
除了靠夭,我从未花时间说服过朱学恒相信我,因为我知道他只要看了两篇文章就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朱学恒不完全认同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甚至反对我表露出的情感,但只要他了解事情的本质,他身为另一种「我憧憬却办不到」的知识分子典型的特质就会引爆他的摩门特。
我当然很乐意朱学恒在这个议题上的发声,他妈的乐意之至,完全就是一种快乐------就当我害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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