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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她肯定会吃药吃死的。
飞飞在夏天的时候认识佟亮。
她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十一岁,他爸妈一起去。那时她喜欢的不过是这个城市而已。今年是她大学最后一年,在投身社会之前,送自己一份礼物。——在大机构广告部当经理的爸爸,很容易便拿到酒店的五折优待。飞飞决定北京逍遥游。想去就去。
虽然念的是平面设计,但对长城,四合院,胡同,寺庙......的结构特别感兴趣。
这个夏天,因为美国总统访华的热潮,北京变得很“忙碌”。若不是人事关系,食住也很紧张。
回想起来,还算好日子:克林顿还没有因性丑闻沦为丧家之犬,她也庆幸去了一趟长城。
总统到长城参观的那两天,一度局部封锁。他走了,累积的人潮集中起来,一股凑热闹的傻劲。人太挤了,攀登的时候,被计得摔了一大跤。照相机报销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男有女,扶飞飞下山,一拐一拐,在缆车站附近,公厕对过的工艺品摊档坐下来。
佟亮飞奔到拉面店子搬来了一张板凳。她浑身的痛。好像扭了足裸,好象闪了腰,连脖子也转不过来。她怎么回香港呢?
他说:“你要信任我,不要怕!”
他在她的后颈按捏,一按,她痛得五官扭曲,大叫:“是这儿是这儿!”
“我就怀疑是这条筋!”他笑:“好,我逮住它了,你放松,对,放松,不要理我——你信我——”
他把她的脖子左右轻轻摇动,忽地一下,猛力一托一扭。飞飞听到骨头“咔嚓”的声音,恐惧地喊:“哎——救命呀!”
“别躲,不要动!”
佟亮命令她。
一个女同学安慰她:“没事,他爸爸是推拿医生,搞治疗的。”
果然轻松了。她把头往后扭动,抬头见到他闪亮的眼睛。他又命令她:“你回到酒店用热敷,不要涂油。什么油也别用——我有一回睡落枕,我爸给我做完,我擦点药油,哗!痛得火烧一样。“
“睡落枕?”她问。
“对,”他说:“人很脆弱,连睡觉也会伤害自己。”又叮嘱:“小心!记住了。”
目送佟亮与那个女同学,手牵着手,继续登长城。不到几步,他又飞跑上去。
那个晚上她睡觉时,特别小心。她记得不要伤害自己。
三天后,她在王府井新华书店遇上他。
——是他先唤住她的。
“你还在?”
又问:“还痛不痛?”他道:“要不要来我家让我爸做?”
——是他邀约她的。
佟亮住崇文区,离她建国门的酒店不远。他用自行车载着她。车蹬得飞快。她留意到念外文系的他买了好些电脑书。
她问:“你的电邮?我们交换吧。”
佟爸爸和佟妈妈很热情地包饺子招待她。佟妈妈说:“现在放暑假。把女朋友也叫来,你们一块玩儿去。”不忘道:“大家练习英语。”
佟亮说:“嘉嘉抽签抽中了出席克林顿演讲会,现在宿舍里晕淘淘呢。每个系只有十个名额。”
飞飞道:“你没见着克林顿吗?”
“他送北大五百册图书,在捐赠仪式大会上我们见着,我爬树上去了。”
他朝她眨眨眼:“我没嘉嘉虚荣。对男人也没兴趣。”
——是他要当向导的。
他带她到雀鸟市场看斗蟋蟀,坐三轮车在迂回曲折的胡同左穿右插。——如果参加恭王府附近的三轮车“胡同游”就贵多了,还要付导游的费用呢。还去了梅兰芳纪念馆。
他又带她去古店林立的大栅栏,那儿有同仁堂,瑞蚨祥,内联升,亨得利.......又去三里屯使馆区的酒吧,遇上他的同学。还去了东华门夜市。
每一个繁华的城市,必然拥有风味小吃的夜市食街。
在东华门一带,黄昏之后,各类小吃的摊档都一字排开。飞飞目不暇接:油茶,八宝紫米粥,刀削面,炸糕,豆腐脑,烧饼,豌豆黄,小窝头,杏仁茶,灌肠,馄饨,奶酪,蝗虫,小龙虾......他关心地:“天气热,卫生条件不大好,逛逛就是。”
“不,”她说:“既来了,总得尝一尝,要不白来一趟多不值。”
她吃了一碗芝麻酱凉面。还有山楂糕。还喝了酸奶。
过一天,他们到新疆街,大开眼界。这儿有烤羊肉串,葱爆羊肉,羊肉泡饃,羊肉馅饼和羊肠。——羊肠又细又长又弯曲,“羊肠小径”果然形象。新疆街尽多回族,一手拎个大大的硬饼吃。
她笑:“新疆PIZZA !”
用力扮不开。非要用蛮力,她不忿。
“这是‘馕’饼。”他指正:“半发酵,所以又厚又硬。”她才又见识了。
最后到“老舍茶馆”看表演,有歌唱,乐器,杂技,和卸灯大鼓。茶馆收费比较贵。飞飞体谅地挑了几项消费抢着付费。佟亮自嘲:“弱国无外交。”
飞飞笑:“不要拐个弯儿笑我身体差。”
已经一星期了。太开心了。
那个晚上,她请他到酒店的卡拉OK。MTV画面上有首歌,他唱:“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
她试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
她问:“这歌的名字是什么?太凄厉了。”
他问:“你男朋友也在念书吗?”
“不,”飞飞答:“他比我高两班。现在工作了,当一个电影美术指导的助手。好忙!”
她问:“你的女朋友老呆在宿舍吗?她怎没来看你?”
“男朋友为什么不陪你来北京玩?”
“哦——”她笑:“那是因为,他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佟亮把脸转向电视上。他说:“那是那英的《征服》。”
“什么?”飞飞一时之间不知他说的,就是歌名。而她也不知那英是谁。唱到凌晨三点,她忽然觉得很惆怅。她明天要走了。——也许可以再延三天,五天,但她还是要回香港去的。他不会不明白。
他把她扯进怀中,吻上她的唇。不用搜索,一击既中,好象已经来不及了。
她站起来。
“......你送我回房间去吧——”
他看着她。有三十秒,或是三十分钟?他几乎想站起来了。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佟亮没有让她看出他的挣扎。他生生的把心中一头蠢动的小鹿坐死了。
他平静地说:“再唱一阵,天懞懞亮时,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现在不成吗?”
“不,”他微笑,“坐下来吧。你要信任我,现在到大街上去公安会抓的。”
出来的时候,天空开始泛着一曾淡紫色的光。
她很少在清晨五六时抬头看天空。香港的天空也很少那么美丽。
淡紫渐渐变了,红色悄悄地滲进去,成了紫红。
“来!我们跑跑步,清醒清醒!”
他跑得快,很冲。她跟不上。
佟亮回过头来,站定,等她。
他牵着她的手,二人默默地,什么话也没说过。由建国门外大街,到建国门内大街,到长安街....... 仿佛走了很久,有十小时,或十年,那么久。
佟亮领着飞飞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虽然是夏天,但清风习习的吹。
他和她并肩站在人群中,庄严地望着红旗升空。太阳出来时,刺目。她眼睛受不了,有点泫然。
他握着她的手一紧。
“在香港看过升旗吗?”
“NEVER!”
她再说一遍:“NEVER!”
飞飞,终于,回到,香港,了。
这天,她在铜锣湾。
华润国货。
近日吹东北风,由中国漂浮而来的气体,与香港的气体,浑浊一片。路边设置的空气质素监测站记录,污染水平是135,138,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