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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佩琪」网页留言的,都是家人同学朋友,她还未踏进社会从未打过工就走了,非常天真,单纯,赤诚,和有交代。
她爱她的手指,她的琴艺,她的男朋友。这是她有生以来的全情寄托。
Chris最新留言是:
「昨天梦到你,是这一段日子以来,你笑得最开心,也最放心的。奇怪,你说找到要找的东西,重拾信心,也真的走了,以后有机会相遇,再弹琴给我听。我哭了,以前给你拍下照片,好多情书小卡片还有礼物纪念品来不及整理。现在翻出来细看,你最美的,就是专注弹琴长发垂在脸庞的照片。我无法唤醒你,希望你梦中常来不要太快唤醒我……」
她的遗照更新了。
只有一面之缘的郑晓明,觉得相中的印佩琪笑得很特别。
他按几下,找到网站预设的鲜花图片——咦?还有烧猪祭品。上路或弹琴也要补充体力呀,郑晓明一笑,再按几下,全部遥祭致意。署名「 USB」。大家心照。
命中之棺 (2008.12.4)
转自香港《壹周刊》
「米老师,又看『喜材」来了。」
「对呀。」六十多岁的米永祥隔三差五来关注一下自己给自己打的「喜材」:「打好了?漆上了?」
「这几天给做好了。上架打底漆,挺费劲的,得用桐油、石灰、糯米汁浇嵌缝。上黑漆、抹桐油——」寿木师傅道。
「黑漆上厚点。前攒的那个『寿』字,我自己写。」
「当然当然,米老师一手好书法,我们怎敢代笔?」
棺材店都成行成市,临街的是铺面,前半部陈设各式棺木,人死后置办的称「寿材」,活时置办的叫「喜材」。店后方做工场,拉大锯、刨木料、上油漆,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棺材店只能备货等客上门,或客人按能力预订,不便四下推销,都是口碑相传。
米永祥给自己打的「喜材」,也经几番议价。
清代有这风俗,无论日子多艰难,只消不沦为乞丐,三餐吃不上,否则总要早早积下足够的「棺材本」,准备好一口棺材,才叫安心瞑目。
棺材是每个营营役役老百姓最重视之物,一生奔忙的总归宿、好房子。
米永祥叹道:
「人说『生在苏州、穿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最好的寿板当是柳江河北岸的木材,质坚色黑发亮,敲上去有铿锵之声……」
「米老师,我们选用的有柚木、柏木、杉木、松木、榆木、槐木、红橡木、赤桦木,不逊色。而且按质论价,放心,都为老人家冲喜增寿。」
米永祥心里有数,这个算盘拨弄了好久,「喜材」挑了又挑,耗了一生中大半积蓄。
一般人都是子孙为表孝心来打的,但米永祥妻子早死,又没儿没女,一切靠自己。
他是读书人,当过秀才,可没中举。一直在富贵人家中当西宾。所以人人尊称「老师」。教导富户子女一段时日,长大成人就职婚嫁继承父业,他也功成身退,再觅另一教席。
米永祥虽姓「米」,可教书先生不算富裕,省吃俭用存了一笔钱,为百年归老之用。
「喜材」制作,自始至终它得口朝下,因口朝上有「装人」之忌。完成所有工序后才能「翻材」,就等这天迎喜回家,放鞭炮、点烛焚香、撒喜果喜钱喜糖、给木匠挑夫红包……礼成人散以后,天已暗了。
这「家」,是东家郑大户的老旧房子,算对他不错,他提早退休后颐养住下来——虽然他一度令东家不快。
是这样的,都因一个无心的故事。
他给大房二房三房的孩子上课,讲历史。提到成语「吮痈舐痔」,字难写,又难明。
老师便说典故,那主角是汉朝富甲一方的邓通。
「汉朝有一个『黄头郎』,就是摇桨划船的船夫。话说一日汉文帝做了一个梦,上天上不去,有个黄头郎从身后推一把,终于登天为仙了——」
孩子听得入神,连东家路过书房,也驻足听故事。
「汉文帝到处查访,凭梦中所见模样找到邓通,对呀,就是他。十分宠幸,赏赐亿万金钱,官至上大夫。邓通侍候皇帝不遗余力,委曲求全。」
「是当皇帝的『相公』么?」一个年岁较大的孩子问:「像唱戏的男旦么?」
大家似懂非懂吃吃笑。
「比这个更不得了——皇帝身上长了个大疮,邓通不错过这献媚机会,便趴在上面,忍恶心呕吐,啜去大疮的脓汁。这举动打动了君心。他问:『普天之下,谁是朕最爱的人?』邓通工于心计:『当然是太子啊!』正好太子来问病,皇帝要他吮吸脓汁,他十分为难。自此邓通赢尽皇帝欢心。及后,皇帝命相士为他看相,结论是『邓通会因贫穷饥饿而死』,汉文帝不服,哈哈大笑,怎可能?马上下令把蜀郡的铜山赐给他,还准许他私人铸钱币,全国流通,邓亦大富大贵。」
「那他是否贫穷饥饿而死?」大家追问。
「文帝驾崩后,景帝即位——就是当年被得罪而心怀怨恨的太子。新皇帝藉过境采矿的罪名罢免邓通官职,又以他犯了铸钱法,家产全被充公。从此他下狱、逃亡、寄人篱下、饥饿,至死袋中无钱。」
米老师教训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
「你们当中有人吃白米饭掉得满桌,有人吃饺子光吃馅儿皮都吐出来,还乱花钱——人世间富贵不保证长久,都成过眼烟云,看,富甲一方的人也会不名一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故事动听,但东家觉得不大中听。谁也不清楚各人致富的原因,也许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许是误为影射,也许因欠吉祥而不高兴,这种「宿命」玄之又玄。
郑大户给他看守老旧房子终老,算是照拂得大方。
米永祥的「喜材」给停放在屋里西边一个小厢房中,老房子偌大,只是旧,可安身立命。如今棺材也迎来了,早晚可以欣赏、摩挲。翻材后,把压棺的糕点换为刨花木屑,寓意吉祥。
棺材安顿停放在适当之处,此后就不得掀盖、移动,以免惹殃。
掌灯了。邻居是张老爹一家子,见米永祥停好「喜材」后没什么喜色,便道:
「米老师,打好了,也放心了。」
「唔——」米永祥道:「还有点不满意,太薄了,只有『么二三』。」
棺材前大后小,前高后低,前厚后薄,上窄下宽,底薄盖厚。前后称攒,左右为帮。
「底厚一寸,帮厚二寸,盖厚三寸——凑合。都怪没本事,积蓄就这么多了。」
米永祥心目中,当然是愈厚愈好。质坚硬木厚实,就不会渗水,不但防潮,还避免鼠咬蚁蛀虫伤,埋在地里百年不朽。人一生,就盼一口厚厚的棺材。讲究带圆花,板材中心的年轮都清楚,知是完整圆木……
「尽力而为知足常乐。」张老爹安抚:「像我,死后才由子孙张罗,生前不曾准备,不知那『房子』怎么样呢。说不定是『小剥皮』,各式板皮拼凑起来。」
「唉,只得两三寸,要厚点多好。」老人家心事缠绕没搭理:「只好日后再多上几重漆吧。」
又道:
「扫十遍黑漆也没厚上一寸呀。」
某日,就在准备灭烛就寝之际,很晚了,来了两个敲门的稀客。陌生人,还有见过的寿木师傅。
「米老师米老师,有急事商量一下。」
「什么?」
「想借用你的棺材——」
深夜来了两个借棺材的人,实在措手不及。
米老师愕然:
「那怎行?才刚『迎喜』回家。」
又问:
「为什么要借我的『喜材』?」
寿木师傅姓孙,跟米老师已熟络了,忙告诉他原委:
「他们家老爷子突然去了,本来生前就指定合好寿活,可这五六月,他们那头雨水多,木材湿湿的,老不上漆。六七个人急划拉的,勉强。不行就不行。老爷子遗体快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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