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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她也是心脏出问题。在朋友家过生日,忽然呼吸急促,朋友找到我的卡片,那晚还飞车去作些急救。当然最后得送医院,但我还是帮到一点忙,否则人很容易便猝死。」
「哪一晚?」莫非是自己那晚?
「忘了日期。」医生道:「个多月前吧。」
又强调:
「所以你不能忽视,只怕有隐性疾病。」
他按铃:「林姑娘,为她量量血压——」
转过身来抬头一看,对面的病人走了。
「林姑娘,病人呢?」
「不见她。」护士笑:「一听要检查,怕得走了?讳疾忌医?」
挂号处放下两张百元钞票。
「还没开药呢。」
何慧欣「钱」太多了。家人亲友希望她在阴间可以过富裕充足的生活,补偿现世来不及的享受,都烧了大量各国货币:美元、欧元、加币、澳币、纽币、日圆、人民币、港币……很多的钱,很短的生命,一腔怨恨——
不过,她对仇人的怨恨,似乎略有改变。
那辆深灰色黑夜中飞驰的车子,夺她一命的惊吓,主人却不如她一直深恶痛绝那么坏——他甚至还是救急扶危的好医生?他为了一个病人,忘记自己下班时间,没想到一回夜诊,令陌生路人心脏骤停?也许这是天意,也是不幸,她只是在电光石火间,错认了无心的「凶手」。那个车牌决非线索,还误导了复仇的鬼。
第二个晚上,她又来了。
先向护士道歉,再向医生报告:
「我昨晚好了一点,所以不等你们检查。而且我担心费用高,一时带不够钱。」
「别担心。」锺展国安慰她:「看来你刚出来工作不久,医药费得花上一笔。不过你脸色苍白,指甲也带灰,还有黑眼圈,加上上回的心跳状况,有病还是详细检查好些。」
她瞅瞅墙上那张表:
「心电图
全血计数
血球沉降率
血糖
胆固醇
肾脏功能
肺部X光检查
乙型肝炎菌
肝脏功能
尿液常规检查
粪便常规检查
隐血化验(大便潜血)
血型检查
河猴因子
痛风检查
……」
足足十多廿项。看,这便是一般生命有限的臭皮囊,日夕担忧事宜。她早已化灰,如何应付这些烦琐的俗务?她可交出什么?她连「吃喝拉撒睡」基本的功能也失去了!
医生见她面有难色,沉吟一下:
「这样吧,标准全身检查不可或减,做足了,收费是$1,500,我给你打七折。」
一笑:「这是长者优惠。」
何慧欣苦笑:
「我当然是已过完一生的『长者』了。」
她忙道:
「今晚不要,十二时了。」
「你能安排早点来吗?预约一下时间,空腹来。说是『夜诊』,总不成是最夜的一个。」
又叮嘱:
「我看你的内脏累极了,工作不要太辛苦,所谓『长命工夫长命做』,身体是本钱,健康最重要。」
「是的,我身体很不行。」
她想:「是长命工夫没命做。」
「饮食方面得注意。」他体贴地:「我有个习惯,尽量在晚上七时前吃好了,之后不再吃难消化的肉,更不吃消夜。若肚子饿,便吃一个苹果,这样肠胃可以减轻负担。看,这个东东送来的果篮,大部份是苹果。」
他信手取一个,递给何慧欣。
她接过了。
这个苹果又红、又甜、又香、又重。
第三、四晚她按捺住不来。
第五、六晚……
她什么地方也不去,只在人间徜徉着,飘荡着,企盼每隔数日来聊天、谈心事、看医生——夜诊,成为她唯一的精神寄托。锺展国医务所,已是她在阳间唯一去处。
不知不觉间,她又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换了医生的名字?
——「沈志强」
「锺医生呢?」她追问。
护士答:「沈医生也一样,你是覆诊吧——」
「不!」何慧欣脸色一沉:「我要见锺医生,我一定要锺医生,他到哪去?」
护士还未回答,何慧欣忽地提高嗓音:
「我是锺医生的病人,我只要他医我,除了他谁也不要!」
连自己也大吃一惊——何时开始,锺展国成为她在人间唯一「精神寄托」?这是自欺的词儿,难道,她已恋上他?一见钟情?化恨为爱?从来没有过的失措,死人的心不再跳,奇怪,还是有「心跳」的激情。
「陈姑娘,请你告诉我,他到哪去?是不是以后由沈医生代替?他……」
护士微笑:
「何小姐,锺医生最近接受家庭医学专科培训,每逢星期三上课和实习。这天由沈志强医生负责门诊。」
同事邓姑娘道:
「很多病人都知道。也许你新来,又不是街坊,所以不清楚。」
「他会回来的?他星期四回来?只星期三不在?」
像个天真又惶惑的小女孩,生怕失去依靠,问得有点弱智似地。
「对。」护士解释:「培训期间有此安排。何小姐先挂号,沈医生也是心脏专科。」
「我已好了点。」何慧欣回复正常,放心了:「下次再来吧。不急。」
强调:
「除了星期三,对吗?」
刚想出门,又回过头来,闲聊:
「锺医生那么忙,门诊时间又长,他女朋友没抱怨吗?」
「这是医生的私隐呢。」两位护士相视会心。
「唔,我随口问问吧。」
护士大概心知肚明。这种情形并非第一次了。陈姑娘在医务所工作了三年半,锺医生确是「极品」,连她自己也一度心猿意马。
过来人,怎会不晓得?
她饶有深意地对何慧欣道:
「幸好锺医生的女朋友是在美国旅行时认识的,也不是他的病人,所以没有『犯规』。」
前半截是叙述,后半截才是重点。犯规?
「医生有『专业守则』,规定不能与病人建立任何亲密关系。否则会被『钉牌』。」
还故意借题发挥:
「上回那心脏病发的女病人,感激医生急救,出院后不断送礼物来,还约晚饭。医生只肯收一个水果篮,后来把她转介给另一位医生。」
何慧欣记得,是唤「谭晓东」的病人——她还送他A4大的粉红色感谢卡!
提醒得再没更明白的了。
她淡淡一笑。不语。
只消离开现场,她一定成为护士们、药剂师和清洁阿婶嚼舌的「痴缠女」,她们一定在背后取笑她,揶揄她,还设计离间她,叫她死心。说不定因为妒忌!
「专业守则」?谁理会?
哼,这只不过是「人间」的规矩,什么医生病人,什么滥用职权,什么追溯期三年,什么……一切规矩在一只鬼身上,行不通!
她开始电话预约,等他。确定他在,才进门。
护士以奇特眼神看她一眼,进去医生房间好一会。若无其事地招呼她:
「何小姐,请进。」
锺医生抬头,如常展示关怀的微笑,为她诊治。
「情况好多了,如没有特别的不适,心跳加剧或痛楚,就——」
她生怕被拒诸门外,视同陌路,一阵慌惶,呼吸又急速了。锺医生一边安慰一边指示:
「放缓一点,对,吸——呼——吸——呼——」
「我又发病了。」
「何小姐,这样吧,你需要多一角度诊治,如果你同意,我想向你推介沈志强医生,他有二十多年的经验,是我学长——」
「我不同意!」
何慧欣拼尽全身力气:
「我不要别的医生,我只要你!」
此时房间的门适时被护士推开,她来「陪诊」。
还有意无意地提醒:
「锺医生,后面一个booking因病人在铜锣湾堵车,赶不及,临时取消了——Connie小姐问,如果可以提早收工,是否陪她买父亲节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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