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别说是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了,即便是其他人家的人票,也岂能见死不救。”
陈永良说一旦救出顾益民,土匪必定会来报复,他让村里人悄悄准备好行李,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邻村有亲友的暂时躲到邻村去,没有亲友的走水路,躲到万亩荡的芦苇丛里去。他和陈耀武又去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计划如何救出顾益民,商议后决定以日照为信号,当下午的阳光照到院子西墙时,那几个年轻人悄悄躲到院门外,他和陈耀武先动手控制土匪,听到喊声后他们冲进来,合力把土匪捆绑起来。
陈耀武说:“捆绑什么,杀了这两个伤天害理的土匪。”
陈永良连连摇头说:“万万不可,我们是救人,不是杀人。”
六十五
早晨的时候,林祥福来到溪镇的码头,身后是八个民团士兵抬着的轿子。他站在湿漉漉的石阶上,对着十几条大小船只和坐在上面的船家说:
“我要去刘村送赎金,谁送我去?”
坐在早晨阳光里的船家们一声不吭,张一斧凶狠残暴的传闻,让这些船家胆战心惊,林祥福站在那里喊了三声,船家们不是低头,就是扭头,或者转身进到舱里,林祥福喊出第四声:
“谁送我去刘村?”
林祥福听到了划水声和船与船的碰撞声,那个吓傻过的曾万福划着竹篷小舟,从几条船的中间驶了过来,靠在林祥福脚旁的石阶上,他对林祥福说:
“林老爷,请上船。”
曾万福的船装上枪支后,在旭日东升里划向万亩荡的刘村。林祥福坐在船头神情严肃,曾万福在船尾奋力划桨,劈波斩浪而去。林祥福思绪万千,他想起十七年前怀抱林百家,身背包袱,坐船前往溪镇寻找小美的情景。也是在这个宽广的水面上,也是这样的竹篷小舟,也是这样的船家。林祥福突然感到眼前的曾万福可能就是十七年前将他带到溪镇的船家,林祥福开口询问,曾万福点点头说就是他,他之所以还记得,是林祥福当初背了一个庞大包袱。林祥福微微一笑,他说没想到十七年后重新坐上曾万福的小船。他告诉曾万福,船资是两块银元,为防被土匪掠去,放在商会那里,等他们带上顾会长返回溪镇,他即可去取。曾万福说两块银元太多了,船资最多也就是几文铜钱。林祥福摇摇头,说此行非同寻常,两块银元不多。此后林祥福不再说话,他听着波浪擦着船舷,仿佛是木器社砂纸擦着家具的声响。
这时候是秋收时节,林祥福满眼望去不见人影,只有荒芜的田地和倒塌的茅屋,还有几具森森白骨遗弃在岸边。林祥福想起曾经的繁荣景象,稻谷麦子棉花油菜花芦苇青草竹林树林布满田野,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耕牛在田地里哞哞叫响,农夫在田埂上三三两两走来和走去……如今匪患兵乱让人们流离失所,杀伤死亡让万亩荡没有了人烟,林祥福见到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歪曲的树枝,拉着一个幼儿的手站在岸上朝他们张望。
中午的时候,他们来到刘村的码头。几个土匪和一辆板车等候在那里,土匪向站在船头的林祥福喊叫:
“枪送来了?”
林祥福指指船舱回答:“在这里。”
船到码头,土匪说:“把枪递上来。”
林祥福问:“顾会长呢?”
土匪说:“把枪递上来,带你去见他。”
林祥福向曾万福点点头,曾万福将船靠上去,把缆绳系在水边一棵柳树上,进了船舱把枪一支支递给船头的林祥福,林祥福又递给土匪。枪支装上板车后,林祥福跳上岸,曾万福回到船尾蹲下,看着林祥福跟着土匪和装着枪支的板车在小路上走去。
林祥福走进村庄,一些身上挂着长枪和烟枪的土匪看见林祥福时嘿嘿地笑,这些土匪手里端着饭碗,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和走在林祥福前面的几个土匪说话。
“枪送来啦。”
“送来啦。”
领路的土匪把林祥福带到一幢砖瓦房前,让他坐在门槛上,对站在那里的土匪说:
“好好招待他。”
林祥福眯缝眼睛坐在阳光照耀的门槛上,十多个端着饭碗的土匪围着他,他们骂骂咧咧喜笑颜开。一个土匪给林祥福端过来一碗饭,林祥福起身接过饭碗,几个土匪对他说:
“吃吧,吃吧,和我们一起吃。”
林祥福点点头,重新坐在门槛上,他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看到碗里还有几片炒肝,就夹一片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他嚼着炒肝,觉得不像是猪肝,也不像牛肝和羊肝,更不是鸭肝和鸡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肝。他皱眉将炒肝咽了下去,随即想起流传的张一斧土匪经常吃人肝,一阵恶心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咽下去的又返回到嘴里,林祥福不敢呕吐出来,眼泪汪汪地将那些又粘又酸的东西重新咽下去。然后他不再吃了,端着饭碗看着眼前这些大口咀嚼的土匪,一个土匪对他说:
“吃呀,吃呀,他妈的为什么不吃?”
林祥福说:“我吃饱了。”
另一个土匪说:“你他妈的只吃了一口,就说吃饱了,你他妈的全吃下去。”
林祥福看着碗里的米饭和黑乎乎的炒肝,实在不想再往嘴里放了,他对土匪说:
“我确实吃饱了。”
土匪们叫叫嚷嚷:“吃吃吃,吃下去,他妈的。”
这时屋子里传出来张一斧的声音,张一斧说:
“不得无理,这位溪镇来的老爷吃惯了山珍海味,哪咽得下你们的猪狗饭。请他进来。”
屋外的土匪推着林祥福走进去,走进了西边的厢房。林祥福看到一个男子躺在烟榻上抽大烟,心想他就是张一斧。
林祥福问他:“这位老爷就是名扬四方的张一斧?”
张一斧放下烟枪,点点头,起身盘腿而坐。林祥福看看四周,对张一斧说:
“我把枪支带来了,请把顾会长交给我。”
张一斧看着仍然端着饭碗站着的林祥福,对手下的土匪说:“还不让这位老爷坐下。”
一个拿尖刀削着地瓜的土匪踢过去一只凳子,另一个土匪将林祥福摁了下去,让他坐在凳子上。
张一斧笑着问林祥福:“八抬大轿也带来了?”
林祥福说:“匆忙找的小船,八抬大轿没法运来,只要顾会长安然回到溪镇,轿子随即用大船运来。”
张一斧的笑脸随即变成凶狠的脸,他说:“你们的顾会长死啦。”
林祥福霍地站起来,看着张一斧,仿佛没有听清他的话。张一斧看见林祥福手里还端着那只饭碗,凶狠的脸又变成笑脸,问林祥福:
“这炒肝好吃吧?”
林祥福站在那里没有反应,张一斧嬉笑地对林祥福说:
“你吃的就是你们顾会长的肝。”
在张一斧和土匪们的笑声里,林祥福端着饭碗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土匪们又叫嚷起来:
“你他妈的吃了一口就不吃了,你对得起顾会长的肝吗,你他妈的是嫌顾会长的肝不好吃是吧?告诉你,这他妈的可是少有的新鲜肝啊,这叫生剖取肝,生剖出来就下油锅,黄酒酱油葱花爆炒,肝炒熟了你们顾会长还没死呢,你他妈的还嫌弃,你吃不吃,你他妈的吃下去,全吃下去……”
林祥福眼睛血红了,他看着张一斧,血红的目光仿佛钉子一样钉住了张一斧。张一斧看着林祥福的奇怪模样哈哈大笑,他招呼其他土匪过来看看林祥福。几个土匪凑过去,看见林祥福静止的神态也是哈哈笑个不停,随即有土匪发出惊叫,林祥福手里的碗向他们飞去,那个一手拿着尖刀一手拿着地瓜的土匪,突然发现地瓜还在尖刀没了。
林祥福扑向张一斧,前面的土匪身不由己地闪了开去,林祥福手握尖刀刺向张一斧的眼睛,张一斧一个翻身跳下烟榻,林祥福猛扑过去,仍然刺向张一斧的眼睛,张一斧就地一滚再次躲开,林祥福扑倒在地,尖刀插进了地砖的缝里。滚在地上的张一斧对着那些傻站的土匪喊叫,土匪这才反应过来,当林祥福拔出尖刀再次刺向张一斧时,土匪一拥而上把他压在地上,夺下他手中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