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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林祥福一言不发坐上一个时辰后离去,起身时悄悄在椅子上留下十文铜钱。翠萍知道林祥福的身体没有了能力,所以不会主动去拉扯他。她给林祥福沏好一杯茶,就会退回来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上,林祥福将茶水喝了,她就起身过去给他斟满。
林祥福来过几次后,两个人开始断断续续说话了。林祥福总是说起他的女儿林百家,有时会从胸口掏出林百家的来信,念上一段,微笑一下。翠萍有一次也提到了她死去的丈夫,她告诉林祥福,她年轻时挣的皮肉钱差不多都被吃鸦片的丈夫糟蹋光了。翠萍在埋怨生前的丈夫时,眼睛里仍然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她对林祥福说,对于女人,不管是什么男人,有一个总比没有好。
有一天晚上,林祥福在翠萍那里坐了很久之后,决定不回家了,他说今晚就住在这里。翠萍急忙起身铺好床,林祥福只是脱下外衣,穿着衬衣和衬裤躺进被窝,他将十文铜钱悄悄塞到枕头下面。
翠萍在床边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脱去,赤条条躺到林祥福身旁。两个人无声地躺了一会儿后,翠萍感到林祥福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口,随后慢慢地往下摸去,她感到林祥福的手调皮起来,像是一个正在玩耍的孩子。接下去翠萍的手也伸进了林祥福的衣裤,缓慢抚摸起了林祥福的身体。翠萍凉爽的手逐渐温暖起来,林祥福觉得身体正在舒展,仿佛一件皱巴巴的衣服被烫平了那样。
后来的日子里,林祥福晚上来到这里后就不再回去,他脱光衣服躺进被窝,在翠萍手指的抚摸中沉沉睡去。翠萍抚摸时的指甲在他身上慢慢划过去,让他僵硬的身体变得松软,仿佛麦收后的耕耘让田地变得松软起来。
五十四
陈耀武最后一次搭船来到溪镇,已是凉意阵阵的秋天,万亩荡的水也冷了,他爬到船上秋风一吹,又打喷嚏又打抖,他仍然赤条条站立在船头,直到秋天的冷风吹干身体才穿上衣服。陈耀武来到王先生的私塾时没有见到林百家,他看见林百家的座位空着,连课桌也没有了,他在旁边坐下来,时刻张望门口。手捧书籍的王先生念了一段后,放下书说:
“不会来了。”
王先生告诉陈耀武,林百家去上海念书了。陈耀武低下头,接着他的头歪斜过去,连打三个喷嚏,冻坏了似的站起来,瑟瑟抖动走出了王先生的私塾,走到码头。在一艘正在往上搬运一袋袋黄豆的货船前,陈耀武站住脚,双手抱住自己仍在瑟瑟打抖。当货物都搬到船上,陈耀武也上了船,船员们都认识他,看见他哭丧着脸,浑身抖个不停,笑着问他:
“你女人好吗?”
陈耀武伤心地说:“我没有女人了。”
这次陈耀武没有站立船头,而是蜷缩在几袋黄豆之间。几个船员嬉笑地逗他说话,他们说天底下怎么会没女人呢,别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普通人家的黄花闺女了,就是死了男人的寡妇都比这黄豆多,还有妓女,还有私窝子。他们说三条腿的母鸡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到处都是。
就在几个船员嘻嘻哈哈说话的时候,几艘竹篷小舟飞快划过来,贴上货船的船舷后,一个身上挎着盒子枪手提利斧的男子,纵身一跃上了货船,紧接着另外几个提着枪的人也跳了上来。一个船员举起木浆试图将一个上船的打下去,最先跳上船来的男子冲过去,挥起利斧劈下那个船员半个肩膀,那个船员没哼一声就死了,剩下的四个船员知道是土匪上船来了,一个个跪了下来,掌舵的双手作揖,连声哀求:
“老爷,船和货物给你们,只求饶我们一命。”
手提利斧的男子一声不吭走过去,举起利斧挨个将四个船员全部劈杀,又将尸体踢下船去。四个船员被劈杀时,只有第一个发出惨叫,后面三个没叫出声就被砍死了。坐在几袋黄豆中间的陈耀武看见后来跳上船来的土匪是那个外号叫“和尚”的人,陈耀武低声叫道:
“‘和尚’,‘和尚’,救我一命。”
“和尚”听到陈耀武叫他,不由一怔,他仔细看了看陈耀武,把他认了出来。当那个手提利斧的男子向陈耀武走来,“和尚”对他说:
“这个交给我。”
“和尚”用绳子松松地在陈耀武身上绕了几圈,把他推下了货船。陈耀武在水中挣脱了绳子,浮出水面时,鲜血染红了水面,也染红了他的头发和脸。正是那些船员的鲜血救了他的命,让他的脸看上去血肉模糊,那个手提利斧的土匪看见他时,以为是另一具漂浮的尸体。土匪抢劫的货船驶远以后,陈耀武才爬上一艘被遗弃的竹篷小舟,他呜呜哭了起来,刚才还在嬉笑说话的船员此刻已经命归黄泉,斧子都是从肩膀砍下去的,他们漂浮在染红的水面上,被砍裂的肩膀离开了身体,只有腰部还连接着,张开着在水面上浮动。
后来的三年里,陈耀武没有离开齐家村,他长大了,成为一个强壮的男人。他有时候会想起林百家,他想到的林百家仍然是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冲动了。他不知道三年来林百家一直在给他写信,林百家的信件都是寄给王先生,请王先生转交给他。王先生把这些信件藏在衣橱里,可是三年过去了,王先生没有见过陈耀武,王先生开始抱怨自己的衣服都快没地方放了。
五十五
一个叫张一斧的土匪恶名鹊起,这个横行在万亩荡的土匪三年来抢劫了五十七次货船,用利斧砍死了八十九名船员。他手下的土匪把抢劫的货船驶往岸边,每次卸下的货物上都有人血,销赃之后,沾上人血的大米、黄豆、布匹、茶叶等货物在溪镇和沈店等地的商号出现。随着斑斑血迹货物的广泛出现,有关张一斧的传闻也是纷纷扬扬。
张一斧不仅有一把令人胆寒的利斧,他还是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而且身手敏捷,平时步履如飞,撑竿翻墙和腾跃过船是他的拿手好活。他还会掐指算命,从小跟随一个算命先生游走江湖。张一斧在万亩荡水面上杀人越货,也洗劫附近的村庄。张一斧爱吃用黄酒爆炒的人肝,抓去的人票一旦没有送来赎金,就将人票生剖开膛,取出人票的肝脏,在锅里爆炒后成了他的下酒菜。
张一斧七年娶了七个妻子,七年又杀了七个妻子。最后被杀的妻子缝补衣服时针掉落在地,怎么也找不到,张一斧只是往地上看了几眼,就把针捡拾起来,他妻子笑着说,你真是贼眼。这“贼眼”犯了忌讳,张一斧摸出盒子枪当场击毙了自己的妻子。
张一斧的凶悍狠毒,让曾经名震一时的水上漂和豹子李等几股土匪个个望而生畏,纷纷投身到他的麾下。人多势众以后,张一斧要攻打溪镇了,他把水上漂、豹子李等人叫到一起,对他们说:
“万亩荡没什么货船了,周边村庄的富户也都躲进了溪镇,没有油水了,只有他妈的溪镇最肥。”
土匪准备攻打溪镇的消息传来,溪镇民团首领朱伯崇作好了迎战准备,他在城门上设立岗哨,天黑后就关闭城门。他将子弹发放下去,把民团拉到西山上练习射击。这时溪镇的百姓终于听到了枪声,这个只放屁不拉屎的民团如今正式开枪,溪镇的百姓反而提心吊胆,他们说这个独耳民团能行吗,那十九个被土匪割掉耳朵的人再遇上土匪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
五十六
四月里的一天,张一斧率领一百多土匪,抬着两架云梯,拉着两车湿被子,还有一门土炮,一路咋咋呼呼,来到溪镇的南门。
朱伯崇布置其他人去守卫另外三个城门,自己带着十七人守在南门,十个人在城墙上,七个人守卫下面城门。为防土匪攻开城门,在城门那里堆满装了湿泥土的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