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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妓女们的遭遇让那些专门侍候长官的私窝子闻风而逃,后来的两天里士兵们在酒馆饭店里吃饱喝足后,扛着枪三五成群找地方晒起了太阳。长官们找不到女人,只好躺在烟榻上吸食鸦片来消磨时光。
有一位连长吸食了鸦片烟以后,提着手枪在深更半夜接连敲开五户人家的屋门,终于看见一位略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在年轻女子战战兢兢的身体上,连长折腾到黎明来临,然后一觉睡到中午。
年轻女子的父母从深夜忍气吞声到上午后,来到顾益民面前涕泪纵横,顾益民对他们好言相劝,然后将此事告知旅长,旅长听后十分恼怒,下令就地正法,旅长的副官带着旅长的两个护兵将那位连长从睡梦里叫醒,再拖下床来。
这一天,十七岁的副官在溪镇码头那边见到十二岁的林百家,林百家比同龄女孩身材高挑,像是有十三四岁。当时副官和两个护兵押着那个犯事的连长走进一家酒馆,溪镇的一群孩子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中间有一个女孩容貌美丽,副官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当他们在酒馆里入座以后,林百家和那群孩子就站在酒馆窗外向里面张望。副官叫来了满满一桌酒菜,对睡眼惺忪的连长说:
“连长,今天是旅长请客,你就吃个饱。”
三十多岁的连长知道自己死期临近了,他对副官说:“李副官,我爹娘死得早,我要去阴间见他们了,答应我一件事。”
副官看了看站在酒馆窗外的林百家,回过头来说:“请说。”
连长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说:“别打这里,脸打烂了,我就无脸去见爹娘。”
接着连长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往这里打进去。”
副官点点头举起了酒杯说:“一言为定。”
连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干了三杯,他的脸立刻猪肝似的紫红了,他开始大口吃肉大声咀嚼。副官不停地向连长敬酒,同时也不停地去看一眼窗外的林百家。他开始向林百家送去微笑,林百家看到这个年少英俊的军官十分友善,也以微笑回报他。于是,副官起身走到窗前,问林百家叫什么名字,谁家的人,家住在哪里。林百家一一回答了他,当她说到她是林家的人时,站在身旁的陈耀文喊叫了起来:
“不对,她是顾家的人。”
副官看见红晕浮现在林百家秀美的脸上,他走回去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林百家。副官重新坐到桌前,继续向连长敬酒,继续劝连长吃肉。
这一天的下午,副官把犯事的连长灌得烂醉如泥,然后让两个护兵架起连长走出酒馆。副官看到酒馆外人头攒动,要处决犯事连长的消息在溪镇像苍蝇似的嗡嗡乱飞,人们涌向了码头,围住了酒馆。当副官他们向北走去时,人群又像水流似的涌向了北门。
十七岁的副官看上去意气风发,他挥手要人群让出路来。喝醉了的连长向前走去时东倒西歪,让架着他走路的护兵满头大汗,连长一路上嘿嘿傻笑,嘴里又唱又说: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西北风呼呼的,冻得我愣愣的,大姐大姐行行好,拿出屄来暖暖屌……”
溪镇一些人听懂了,嘿嘿哈哈地笑,副官和两个护兵也是笑个不停,副官笑着对溪镇的人说:
“连长念的是山东快书,连长是山东聊城人。”
他们听着连长的“当哩个当”,一路走出了溪镇的北门,簇拥的人越来越多,两个拖着连长的护兵对副官说,身上的力气笑光了也走光了,不能再走了。副官这才站住脚,挥手让围观的人让开,看见路边一棵大树,他让护兵将连长拖到大树前,让连长靠在大树上,连长歪着脑袋仍然在说唱:
“当哩个当,大姐大姐行行好……”
副官对执刑的护兵说,瞄准心脏,别瞄准脸。两个护兵举起了枪,副官一声令下,两颗子弹都打进了连长的肚子,连长仿佛是肚子上被人蹬了一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痛使连长瞪大了眼睛,他受惊似的看着副官和周围的人群,嘴里吐出最后的“当哩个当”。
副官对着护兵骂道:“分明让你们打心脏,你们偏去打肚子。”
一个护兵喘着气说:“拖着这么壮实的连长走了这么长的路,又笑了这么长的路,实在是没力气了,力气只能把枪举到连长的肚子上,举不到他的胸口了。”
副官从一个护兵手上拿过来长枪,走到连长的身前,他看见连长刚刚吃进去的肉食和肠子一起流了出来,溢淌在了路边。
这时候连长不再“当哩个当”了,他清醒了过来,悲哀地看着副官将枪管顶到他胸口上,在副官扣动扳机的时候,他的眼角掉出了一滴泪水。连长的身体在枪响时震动了一下,然后脑袋一歪耷拉下来,他的身体贴着大树倒了下去。
衣服溅上鲜血的副官,回过头来时看见了林百家,她的脸在人缝里,她的眼睛充满惊恐,显得楚楚动人。
三十八
顾益民承诺的一千多件冬衣和一个月的军饷如数发放到官兵手上。这天早上,旅长带着副官和护兵来到木器社,旅长的来到让林祥福和陈永良惶恐不安,在旅长他们坐下后,这两个人依然背躬曲膝站着,旅长请他们也坐下,询问哪位是林祥福后,手指副官对林祥福说:
“这副官是我的外甥,他名叫李元成,他父母早亡,家境贫寒,从小跟人学习裁缝,前年我路过家乡,他丢下剪刀针线,跟随我扛枪打仗。今天他在溪镇见了个西施般的小姐,就是你家的小姐,他就想丢掉枪,重新拾起剪刀针线,与你们家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合好。”
林祥福听了旅长的话以后愁云满面,他吞吞吐吐说:“能与旅长攀亲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我女儿才满十二岁,尚未到婚嫁年龄。”
旅长说:“不是现在成亲,我外甥与你女儿可以先定亲,定亲之后他在你木器社旁边开个裁缝铺子,到了婚嫁那天,我再回来喝他们的喜酒。”
林祥福只好如实相告:“我女儿已经许配给了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的长子顾同年。”
林祥福说完以后,旅长面无表情了,林祥福战战兢兢看着旅长,陈永良接着说:
“定亲宴席也摆过了。”
旅长这时笑了起来,他说:“已与顾会长结亲,恭喜,恭喜。”
旅长说完起身,扭头对副官说:“人家小姐已是名花有主,你就死了这心,跟着舅舅走吧,你就是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命。”
这个名叫李元成的副官点点头,对他的旅长舅舅说:“不丢掉枪了,我跟舅舅走。”
然后对林祥福和陈永良鞠躬说道:“晚辈失礼了。”
他们走到院子里时见到了林百家和陈耀文,年少英俊的副官站住脚,对林百家说:
“记住我,李元成,将来你在报纸上看到有个大英雄李元成,必定是我,你若是落难了,就拿着报纸来找我。”
副官说出来的是林百家从未听到过的那种话,她不由笑了笑。旅长是哈哈大笑,与林祥福陈永良作揖告辞,带领外甥副官和护兵走出了木器社。
这支在溪镇盘踞三日的溃败之师午饭后在城隍阁前集合,然后浩浩荡荡走出溪镇的北门。顾益民让商会组织居民夹道欢送,自己和旅长走在部队前列,走到北门外言别时,旅长对顾益民说:
“实话相告,我部原想抢劫贵处,顾会长如此仁义,我们又怎能抢得下去。”
北洋军沿着大路蜿蜒而去,他们哈出的热气在冰天雪地里仿佛雾气一样。旅长和副官骑上了马,他们在骑兵的簇拥下,从田地里奔驰而去,扬起的积雪遮掩了他们离去的身影。
顾益民在北门和众人拱手作揖之后上了轿子,让轿夫直奔西山。在西山的坡道上,顾益民下了轿子,这里可以俯瞰溪镇全景。顾益民站立很久,看着山下积雪中完整无损的房屋和街道,还有点点滴滴的行人,顾益民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坐回轿子里,对轿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