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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80)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马上要到五月,甘小栗不想在简府再待下去,他跑到街上散心,正好碰到拉着人力车的老六,隔了将近一个月,老六显得容光焕发,甘小栗注意到他穿着一件丝光棉的汗衫,心里还念到,这个老六怎么把女人做旗袍的布料穿在了身上?
“唷,小栗子,有阵子没见啦!”
“六哥,你最近还好吧?”
老六看得出心里有事嘴上没说,他迟疑道:“挺好了,就是最近赚钱少了。以前拉车洋人多,给的小费也多,现在洋人少了,日本人倒是多起来,他们不给小费又爱讨价还价。”
“姓周桥的大伙儿还好吗?”
“都是老样子,”老六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来,“就是你小蔡姐攀了高枝,现在成了龙宫歌舞厅的当红的歌女。”
“什么高枝?”
“你不知道龙宫歌舞厅吗,老板是姓周桥的宗主。”老六的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情是冲着宗主而来的。
甘小栗很快想起蔡咏诗被英国人打得伤痕累累的事,现在可算没有人会随便欺负她了,又怕她陷入更深的泥潭,真不知道该为蔡咏诗感到高兴还是发愁。
“老赔呢?”
“老赔最近回来得更少了,还是跟以前一样神神道道,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干的什么勾当。”老六笑了笑,拿起腰上的水壶喝了口水,水壶是崭新的,样式是高记杂货铺卖过的样式。
后来甘小栗回到简府,央求简行严能不能带他去一次龙宫歌舞厅。
简行严眉毛抬得老高,抬头纹都挤出来了:“干嘛去那种地方?”
“看……看小蔡姐……”甘小栗支支吾吾地答到。
简行严和蔡咏诗不过乏乏之交,总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拘留室,一次是在酒吧乃至酒吧外头的大街上,他对她毫无恶感,甚至欣赏她在厄运中的沉着,得知她从私娼变成歌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回想起蔡咏诗的美貌,简行严觉得不妨就去一趟龙宫歌舞厅罢。
从简府到龙宫歌舞厅不超过两英里路,简行严让王富贵开车送他们去,王富贵在家洗车擦车忙得不亦乐乎,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沿途路过圣乔治教堂的时候,晚霞漫天,简行严将那笼罩在紫雾当中的带着十字架的尖顶指给甘小栗看,甘小栗把头伸到车窗外,开大嘴哇啦哇啦地吃着汽油味的空气。简行严把手撑在另一边的车窗上望着他,眼神是融化了的巧克力。
等车停在龙宫歌舞厅门口,气氛又变了一个样,太阳早在西面群山背后跌入海里,天空海鸟盘旋,那些长着黑眼睛的海鸟警惕地俯瞰地面,而在地面上,是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领域,一幅巨大的招牌竖在楼顶,四周围着耀眼的球形灯泡,不光照亮了招牌上的每一个字,也给整座大楼炒热了气氛。两对阔气的玻璃门不时打开,门内乐声不停,是仙乐飘飘也好,是靡靡之音也好,男男女女沉醉于此,杯光交斛,暗香浮动,和暧昧的酒吧不一样,亮堂堂的龙宫歌舞厅就是槟榔屿夜生活的女王。
王富贵把车门打开,甘小栗又露怯了,迟迟不敢踏出车门,简行严不耐烦,在车门口一把将他揪下来,帮他整理好衣服鞋帽,夸了一声:“喏,多漂亮的小伙子,当然比起我那还是差了点。”
“万一他们轰我出来怎么办?”
“我的人,他们敢?”简行严一哼,带着甘小栗走到玻璃门前,门口站着的侍应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嘿,行严也来了!”正巧简行严的酒肉朋友之一的李宿柳也在门口。
“张眠花呢?”
“他妈让他在家传宗接代,给的指标是年内要见到孙子。”
“张兄辛苦。”简行严拉着甘小栗往里走,又问到,“我听说这里新出了个红牌歌女?”
李宿柳笑道:“今天到场的一半男人都是冲她来的,说来惭愧,小弟至今还不曾亲眼见过,也是道听途说,她人美歌甜,一来便把原来那个金嗓子比下去了。”他注意到跟着简行严的甘小栗,好奇地说:“这位是?”
甘小栗正在拉扯自己脖子上的领结,今天出来这一身都是简行严给他扮上的,固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他甘小栗没捞到半点自信,只觉得自己是个穿衣服的猴子,一个不留神就叫人看出破绽。
简行严拿手一指,介绍到:“我的跟班。”
三个人一同穿过走廊,走廊用镜子装饰,灯光来回反射,直晃人眼,甘小栗有些睁不开眼睛,还没适应,忽然来到走廊尽头,被那里的景象吸引过去,差点跌进舞池。
龙宫歌舞厅的盛况不输三千水陆道场,不同的是一边是三千个师徒道俗,一边是三千的红男绿女——他们捉对搂在一起,随着音乐摇晃起身体,转着圈,飞起裙摆,亮出鞋底。在这个下沉舞池的前方,宛如众星拱月一般耸着一个小舞台,聚光灯对准高台上正在唱歌的美人,她的声音甜润醇厚,一曲苦情歌唱来,如诉如泣。
“看,那不就是你小蔡姐?”简行严指给甘小栗看。
台上的蔡咏诗比平时更艳十倍,甘小栗看了好久才确定:“真好看!”
他俩身旁的李宿柳早已看呆了。
简行严对眼里满是崇拜的甘小栗十分不满,催促道:“好了,看过了,我们走吧。”
李宿柳回过神来,以为简行严说的是他,连忙推辞:“走?才刚来就要走?我今天拼死也要到后台去给美人递上名帖。”
“我也不走!”甘小栗甩开简行严。
“你——”简行严自知自己小脾气耍过头,正不知要如何挽尊,意外地给他发现了一颗熟悉的后脑勺,这颗后脑勺平得可以摊饼,任谁也不会认错。
“肖海?”
简行严喊了一声,肖海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舞台上抽回来,满脸写着“让我看看是谁煞老子的风景”,回过头来一看,嘴里呼出一声:“怎么是你们?”
甘小栗看见熟人,多了几分自在,“肖大哥,想不到你也来这种地方消遣。”
肖海今天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一身西装三件套穿在身上,臂围稍紧,只见他神色慌张地说:“只准你们来就不准我来吗?我也是个普通人,会来这里消遣很正常好吧!”
简行严冲着舞台上的蔡咏诗努了努嘴,说到:“你是冲她来的吧?”
这一点毋庸置疑。肖海自从在英国人手里救出蔡咏诗之后,就一头掉进了情网。他与蔡咏诗早在宪警队门口有过邂逅,虽然从邂逅到钟情的步子迈得快了点,但是对进步青年肖海来说,他过去每一次的缓慢暗恋都以惨淡收场,这次心动的感觉来得分外强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时间。尽管蔡咏诗有着很不光彩的身份,那又怎样?他要是在意这件事,满腔的热血与高远的志向起岂不是喂了狗了?
肖海脖子上挂着的的银珠吊坠闪着光,无需多说,他的追求已经收到了答复。
第64章 天与怀春风味早(三)
舞台上的蔡咏诗刚结束一曲,她看清舞台下面的甘小栗等人,大大方方投去一个笑容。音乐一转,新一曲又开始,新一批人加入舞池,李宿柳怎奈寂寞,急急忙忙找了个舞伴跳舞去,肖海邀请简行严和甘小栗和自己同坐一桌,唤来侍应生添了两杯酒。
“和蔡小姐的恋情进展得怎么样啊?”简行严的目光停留在肖海胸前的吊坠上,甘小栗这才注意到,皮绳上挂的是他小蔡姐手镯上的珠子。
“肖大哥你?和我小蔡姐?”
“怎么?不行吗?”
“小蔡姐不是和……”甘小栗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大人的事你少管!”肖海难得对甘小栗凶恶了一次。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简行严顺势说,他端详着自己的手背和手指,继续开口道:“你还记得长桌宴的时候,丧门坚说的那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