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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14)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甘小栗对这种“新式女性”不算陌生,他曾在中学课堂上远远向班里几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投去过羞射的目光,在西服店工作的时候,也偶尔会有穿着洋装的女性进店选购。但是在他眼里,这种人和生活在他周围的那些为了谋生,必须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的女人们没什么太大区别,他还达不到从精神上评判她们的程度。

“那后来呢?”甘小栗追问,着急想听完这个故事。

肖海干脆摆开一碟花生米,又让饭馆的伙计上了一壶小酒。

后来,后来我们的张教授死活不从,江家那边呢,似乎终于意识到江姵芝的行为有些离谱,开始是规劝她,接着直接把江姵芝打包送回她父母那儿。临别时,江小姐曾赠与信物无数,都被张靖苏无情地丢掉。至此一别之后,江小姐依然不能割舍这段感情,所以单方面又寄来鸿雁若干,而这一头只回信一封,上书“不同意”三个大字。

重重的碰壁之后,据说江姵芝在家中卧床,足足害了一个礼拜相思病,正所谓无情不似多情苦。看女儿被感情折磨,江团长的夫人虽是不敢拿儿女情长之事求助丈夫,为了女儿,还是写信到上海来把张靖苏骂了个狗血喷头。偏偏这一位是堂堂大学教授,除了拒绝求爱之外也确实没做什么其他伤害江小姐的事,江夫人骂完了也就算了。

“等等,你说的江团长,是什么人?”

肖海反问:“民国二十年的福建事变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时我还小。”

“没关系,知道现在泉州城归他管就成。”

甘小栗点点头,垂下眼睫毛,他的睫毛生得稀稀拉拉却很长,垂在眼睛前像一挂珠帘。正巧这时张靖苏看向了他,注意到这挂“珠帘”,还注意到被江姵芝掌掴过的面颊还带着绯红,又可怜又可爱。张靖苏赶紧移开了视线。

只听甘小栗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那刚刚来的那个、看着很厉害的,江小姐喊他’瑞叔’的又是什么人?”

“这个……”肖海用筷子夹着一颗花生米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说:“是这样,她家有一个管家……”

张靖苏的嘴里传出一声咳嗽,打断了肖海的讲述,他说到:“吃好了我们一道走吧。”

“去哪儿?”甘小栗连忙问。

“准备点东西,然后去买船票。”

甘小栗眼睛一瞪,刚要说话,张靖苏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先解释:“我出钱。”

第11章 兵分两路

他们在泉州一共呆了三天,后来的两天张靖苏和肖海直接把甘小栗留在旅店自个儿外出,甘小栗无从得知他们在忙着什么,从宁波三江头相遇之今,他对他们倒是很是信任。

逗留泉州期间,江姵芝偷偷摸摸来过一次,这一次她只在旅店遇到甘小栗。

“张靖苏人呢?”江姵芝受不了甘小栗身后飘出来的多人间的陈年气味,皱着眉头屏住呼吸。这家旅店还是清朝的老楼,外头还有半拉院墙摇摇欲坠,堂堂泉州江团长的女儿身在此处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甘小栗见她单刀赴会,便把挨过一巴掌的事甩到九霄云外,斜依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没好气的说:“不在。”

“带我找他去!”

“我不去。”

江姵芝本就不怎么讲淑女风范,把蛮腰一插,讥讽道:“你倒是忠心护主。”

她个头不及甘小栗眉毛,这天穿着一身缀了蕾丝的西洋连衣裙,圆脸盘子上眼睛圆睁,鼻子上汗珠豆大,带着几分幼稚的可爱。甘小栗这回也换了身衣服,是肖海把自己的旧衣服送了他几件。那衣服穿在甘小栗身上显得空旷肥大,和江姵芝站在一起像是斗嘴的两个小娃娃。

“你管我呢!”甘小栗说。

“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不去。”

这无聊的废话不知进行了几轮,江姵芝这一次没带跟班,又闯到生活圈之外的陌生场所,失去了掌掴的勇气,但是戏文里高墙从来就关不住思春的杜丽娘,江姵芝一心急,“嗷嗷”地哭了起来。

虽然自己也是个很会哭泣的人,甘小栗还是立刻在少女的眼泪面前败下阵:“哎,你别哭啊——我其实也不知道张老师去了哪里,你有话好说,可别哭啊!”

“嗷嗷嗷——你带我去找张靖苏吧!你带我去吧!这次不见他,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江姵芝双手抓住甘小栗的袖子乱摇一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别——哎哟我的袖子!”甘小栗叫到,不堪其扰,想出一招“缓兵之计”:“江小姐,你看要不这样,等张老师回旅店,我把你来的事告诉他,再带他去找你。”

这招一听就是屁话,但是江姵芝居然天真地相信了,她抽抽搭搭地缓缓压制住哭泣,拿出手帕狠狠擤一把鼻涕,然后说:“我待会儿必须回家,只能这样了,但是你得押一件东西在我手上,不然万一你不带他来怎么办?”

呔,这小丫头……甘小栗心里叫苦,脑筋又转了起来。只见他面露难色地点点头,小心翼翼从身上摸出一个金属牌来,百般不舍擦了又擦,最后双手捧到江姵芝的鼻子底下。“江小姐,这个,这个是家父的遗物。我身上别无其他,把这件东西押给你吧。”

江姵芝接过去看了看,金属牌正面写着“泰隆侨批-泉州”的字样,将信将疑,可她又觉得眼前的少年穿得像个唱大戏的,人不人鬼不鬼没个规矩样子,张靖苏出门办事都懒得带上他,说明的确身份卑微,也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物。这么一想,江姵芝就想通了。

“好吧,这玩意我先收着,你可一定要带他来。”

打发走江姵芝,甘小栗在旅店门口望着她一边大口呼气一边走远,心想这尊女佛可再也别来得好。不过,他砸吧着嘴又想,从前只见过阿旺和卖豆浆的翠萍两个人腻腻歪歪的场面,那好歹是两情相悦,到了这江姵芝头上,单相思少女表现出的巨大勇气和热情——令人不禁感慨,男女之情可真是扑面而来的一股酸臭!

一个人在旅店等到天黑,张靖苏他们终于回来了,两个人皆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甘小栗暗自观察一番,什么都不敢问。

这日的晚饭就在旅店解决,随便点了三个菜,旅店没有电灯,他们就在油灯前匆匆吃了饭。张靖苏和肖海闷不做声,甘小栗连忙抢着端碗递筷,在饭桌上狗腿地伺候着他俩。意外的是被伺候的两个人没有半点在意,好像很习惯被人伺候,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张靖苏突然回过神说:“甘小栗你给我坐下好好吃饭。”

甘小栗赖皮地一笑,答道:“没关系,我苦出生。”

“坐下。”张靖苏面色沉得更深,“人人生而平等。”

好吧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甘小栗腹诽到。“对了张老师,今天江小姐来旅店找过你。”

张靖苏脖子一缩:“然后呢?”

“然后她让我带你去她家找她。”

“她一个人来的吗?”张靖苏和肖海对视了一眼,问。

“她一个人来,回去得也很匆忙。”

肖海插嘴:“估计老余故意跟她透露了你的住处。”

老余?甘小栗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张靖苏闻言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个余宝瑞同志啊,总是什么好处都要捞一把……”

“老师,别管他了,咱们到了南洋事情才刚刚开头。”

甘小栗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很知趣地吃着饭,若不是他在宁波恰好遇到了张靖苏,他也不会这样顺利地来到泉州,这样顺利的将要去往马来亚。他按部就班地听人差遣,指哪儿打哪儿,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紧抱张靖苏的大腿,便一鼓作气,不做二心。同时他也清楚,这两人在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

在泉州逗留的最后一晚,甘小栗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除了再想一次故乡往事,他也稍微憧憬了一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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