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60)
“他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阿尔,也许有一天,他会向你坦白。你要原谅他偶尔的胆小。”
我笑了,当红茶到来后,氤氲的茶香将我们分开,我为她倒了一杯茶。橙红的茶汤倒映出我们的面容。我抬起手,摘下窗台上的一朵雏菊,放在薇罗奇卡的手心。接着,我把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易北河,扫过河对岸一排排德国式的屋顶、房梁、废墟。我让放逐的思想回归,在这一刻,我开始承认自己对他的依恋,对他的思念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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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在漆黑的午夜走向你……”诗句出自茨维塔耶娃(1916.4.27)
第29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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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罗奇卡似一阵风来又似一阵风去,就像一阵短促的春天,漫山遍野的丁香摇曳。流浪的脚步停下了,我站起身,冲出餐厅外,开始奔跑。即使缺乏现实之感,却也能从那花盆当中探出些许线索。当我站在那家外时,我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数百个花盆,它们凝视我,仿佛在等待我。
“您要点什么吗?”花店女老板从漆黑的店内团出头来,寒风吹起她金色的鬈发。
“雏菊。”我回答。
“没有雏菊,就是有也不能卖给您。冬天缺货,所有的雏菊都被一位苏联军官包下了。”
“一盆也不能卖我?”
“您可别让我们难办呀。”
我笑了笑,抬起头对她说:“俄国佬可真是会欺负人,想必这些花儿也是送人的吧,可光送花算怎么一回事,花养得再好也会凋谢,没什么是永恒的。”
“您在这里讨论永恒可就过分了。”女老板笑盈盈地倚靠在门边,双肘抱在胸前,深棕色的毛衣上勾勒着一朵断头王后所钟爱的大丽花,呼应胸前的鬈发。在战后选择开花店,想必也是某种理想主义在其心中作祟。这一刻,我觉得她很美。
“不,这里是值得讨论永恒的,比如此刻你我的对话,花朵散发在冰冷空气里的甜蜜香味儿,还有我在找寻的并不能买到手的雏菊,当然,还有他送花的那份情谊。”
“您要不是精神有问题,要不就是位诗人。”
“这有区别吗?”我耸肩,自顾自地说:“花算不得什么,送花的人才算。”
我露出昳丽的笑容。朝这位花后的美人儿挥了挥手,在她柔和却诧异的目光中远去,从现在开始,我将等待。
我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待是个延续的过程,根据等待的目的的不同,这一过程彼此链接甚至可以延续到永久。所以说,等待是每时每刻的,是永恒的。我享受其中细火慢熬般窸窸窣窣的痛痒,偶尔的焦灼也是种甜丝丝的幸福。如果明确知道等待的会来,那就再幸运不过了。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恰如其分地运行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为此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回到琴声,我继续营业餐厅,收发情报,打烊后便第一时间来到浴室把自己用香皂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这是件非常滑稽的事情,当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用手指抠摸那处让它从污秽变为干净、走向纯洁而狂热的情欲时。我想不通,这种地方怎么可以作为进入的存在,这里的痛觉为何能与快感如此美妙地结合,它不似前端,全乎沉溺于一种飘飘然,而是在极度的痛觉中开发兴奋的因素,那是一种濒死的激情,似生命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
这回可真算是把自己洗脱了一张皮,我还喷了香水,穿上浴袍,回到餐厅里等待。开着一盏暗淡的灯,我在灯下读书。那是埃里克拿来的书——黑塞的《Der Steppenwolf》,“人性”和“狼性”所铸造的哈勒尔,在孤独的幻想中遭遇理性的重创。野蛮与德性在他心中冲撞,撕裂他这个善妒之人。狼,狼,孤独游走的狼……那么,是什么在我心里呼啸作响呢?是虚无,是荒诞,还是存在?
不,我不清楚,你们放过我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只需等待他,等待我的萨连科。他会握住那根细细的线,顺着风中雏菊的味道,来到我身边。听,是风铃的声音,看,是黑色的身影。我站起身,默默放下书,将目光从那张苍白而忧伤的脸庞上掠过,一言不发地转身,登上了楼梯。
我一边走,一边解开浴袍的腰带。
暖气让卧室很暖和,我脱掉衣服,回归从母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赤条条。仰面撑在床上,注视握着那根线的萨连科在一种哀伤的沉默中脱下落雪的圆顶礼帽、格纹围巾、黑色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注视他脱下灰色的羊毛衫,金色的头发倾泻而出,注视他解开腰上的皮带,拉下那道黄铜色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