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49)
“我已经看到了,你这个傻瓜。”身穿护士服的南希朝我走来,抱住我,在我颈窝处失而复得般地松了一口气。
“南希,你好想你。”我抚住她瘦削的背,她的发丝在夕阳中变得火红,就如母亲那般,是流淌在永恒上的玫瑰金。
“你在抽烟,伤成这样了都还在抽烟。”
“对不起。”我说:“以后再也不抽。”
“我可不要你的承诺,因为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被你看透了。”我坏笑,南希捏了捏我的胳膊。她长久地沉默,闭着眼,似乎在感受我的心跳,感受这冬日渐冷的微风。
“我可还没死。”我笑着说,“温情得有点过头了。”
“不,阿尔……我很担心你,真的,他们的招数我都懂……请原谅我们没有任何行动,那种情况营救你,不现实。”
“当然,我从来没想过这回事。”我松开南希,垂头认真地凝望她:“我也希望你们不要来,虽然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逻辑以及其真实目的,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谢谢你,阿尔,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想我。”
“当然,我是想你的,每一天都想,你是我的……亲人。”
“喂,你可不要旧事重提呀。”
南希噗嗤笑出声,又想起了那晚我搂着她叫妈妈的狼狈样儿。但我知道,她那句“亲人”的确出自于真心,那是在一场场过命的战斗中积累的信任和交情,还有一种……我说不清,因为南希从不对我说起她的过往。怎么说呢?我觉得南希的心中和我一样,有一块失落的片段,缺口之处持续不断地散发某种神圣的母性,这母性漫溢,无处安放,而我就是一个完美的倾泻之地。我需要,她给我。她在给予中获取幸福与快感。
“老实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我问。
“怀疑你什么?屈打成招?”南希笑着挽住我的胳膊,“你可不是怕死的人,我不怀疑,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真的......唉,我是拴不住你,叫你的萨连科拴你吧。”
“萨连科,”我沉吟片刻,说:“你调查过的吧,他的确是军方的人。”
“没错,就像他跟你说的一样,他没有隐瞒。”
“那他和克格勃呢?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瓜葛?”
“你在怀疑他?”南希狐疑地眯起眼睛,“爱情里可容不得怀疑,一旦有了,最好做出个了断。”
我笑了,摇了摇头,说:“这并不是怀疑,我只是好奇,爱一个人,总想知道有关他的多一点。”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就如同他不问我一些事一样,我同样不会问他。”我伸了个懒腰,扯到胸口的伤,不禁疼得弯下了腰嘶嘶直喘。南希扶住了我,一边骂我是个傻瓜,一边扶我朝天台边的台阶坐下。风透过斑驳的铁栏杆吹向我们,卷起一股铁锈味。台阶又冰又硬,天色逐渐阴沉。西方升起一片巨大的阴云,吞噬漫溢的霞光。
“忘了告诉你,我和卡尔·斐乐搭上线了。”南希望着远方,眼底纠缠着各种色彩,“他的确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亨利对我们这次的表现很满意。”
“亨利……亨利没问起我吗?”
“当然问起了你,他派罗伯特去调查了史塔西抓捕你的原因,分析后要我们先稍安勿躁。‘也许真被人摆了一道儿’,他这么说,所以我才能沉得住气。只不过,要查清这件事的始末得费上不少工夫,而现在卡尔那边我抽不了身。”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罗伯特顶起来了?”
“没错,情报站暂时搬到了他那边。”南希望向我,说:“不过等你回来,情报站依旧会回到琴声。”
“为什么?”我皱眉,问:“这太危险了。”
“亨利的决定。”南希耸了耸肩,“你知道,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对此我不置可否,老实说,在哪里我都无所谓。看来亨利还真不知道我和萨连科的这段关系,否则就是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尽管我已经为他做了足足七年的线人,可信任这种东西对间谍来说向来都如同一幢岌岌可危的建筑,决定它倒塌与否的可以是任何一块不起眼的砖石。
夜晚降临时分,南希不得不离开,护士催我下去吊水,我摸了摸口袋,发现烟和火机早已被南希顺走。我无奈地只好回到病房,随便拿起一本书翻来翻去。可我根本没有心思,天已经黑透了,萨连科竟然还没来。
虽然过来探望我不是义务,但病人总有点闹小脾气的权利。我不耐烦地在病房里踱步,心想他待会来了一定要好好折腾一下他。可因为药液的镇定作用,乏力让我在用完晚餐后很快睡去。梦里总是不安稳,牙根的疼痛让我不断捡起那颗书桌下的乳牙,而我的母亲——面对我的呼唤置之不理,如尊雕塑般望向窗外,我走上前去抚摸她脊背的弧线,她细瘦的腰身,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叫我直发抖,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