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43)
莉莉在后面一口啤酒喷了出来,“哪里来的小流氓!”
男孩紧张地一只手抓着衣角,一只手慌张地指向窗外,说:“看,看那边。”
我转头,河畔除却三两行人,就只剩一道长椅,以及阳光下的粼粼河水。
“啊,我忘了,给您,给您......”男孩从他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望远镜,看型号是军用的,瞬间,我明白了所有,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真像个小孩子。”我无奈地摇头,拿起望远镜,视野里面出现了站在河对岸,同样举着望远镜看我的萨连科。他站在一辆军用吉普前,正兴高采烈地朝我招手。还给我送上了几道飞吻,他好像在说“我爱你”,又好像在说,“我想你。”
“我也想你。”情到深处,明知道他听不见,却忍不住说。捧着鲜花站起身,我朝那朵最鲜艳的玫瑰落下亲吻。
视野中,萨连科不动了,缓缓放下手臂,露出沉醉的笑容。这一刻,我的心在寒冷的德意志冬日融化成春水。天知道我有多想飞跃易北河,将这亲吻落在他绯色的脸颊和嘴唇上。
“天啦!”萨连科恋恋不舍地上车离开后,莉莉在身后发出夸张的尖叫,“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你们简直不顾他人的死活!多漂亮的玫瑰,为什么没人送我?你这小鬼,告诉我,有没有人送我?”
男孩惊吓地后退一步,摇头说:“没,没有。”
“天啦!”莉莉颇受打击地摇头,眼睛不时飘向餐厅另一侧的埃里克:“我还以为那个苏联人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木头!”
我撇撇嘴,得意地说:“他可从来都不是榆木脑袋。”
埃里克闻声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摔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脸色通红、掷地有声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我亲自......”
还没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莉莉愣了愣,笑得前仰后合。
“这个傻小子!唉,有没有花无所谓,我真希望他能考上理工学院,他很努力了......”
我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叫莉莉去给我找个花瓶,同时招来这个不知所措的小信差,问:“他还说了什么?”
“过几天就来看你。”他小声地说,不时抬眼瞅我。
我笑了笑,问:“吃过饭了吗?”
“那个叔叔,给我买了面包。”
“他给你面包,我给你这个......”我站起身,走到柜台后一阵翻找,找出几块比利时产的巧克力递给了男孩。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在战后这可并不常见。
“谢......谢叔叔!”男孩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朝他眨眨眼。
“以后饿肚子就到这里来,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口饭吃。”
男孩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走了。我抱着花,走到门口,沐浴在凉冰冰的河风中,女人的白纱掠过我的面庞,太阳掩映在云层后浓缩为一道光圈,空旷、寂静,古老的钟声从残缺的教堂里传到城市的每个角落,余音在易北河缎带似的水面上跳跃。我长久地没能从这种切实的幸福中回过神来,尽管几乎就在第二天——甚至在萨连科来探望前,我就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可因为今日这份甜蜜,即使当我遭到酷刑时也并未有半分放弃希望。
我确信他会找到我,一定会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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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理工学院,指德累斯顿工业大学,61年之前应该叫萨克森皇家理工学院,这一点作者不是特别确定,因为这所大学在战争期间遭遇重创,战后也经历过重组。对了,忘记说的是,德累斯顿地区在二战时期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轰炸,称为“德累斯顿大轰炸”,修复工作持续了几十年,所以在1954年期间,这所城市并没有完全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来。
“正经人可不写日记。”非作者原创,来源于电影《让子弹飞》的台词。
第22章 Chapter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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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在这份趋似于回忆的叙述中,我是无意将语言放缓以至于有些拽文弄词,甚至偶尔搞得有几分诗意。因为我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大概变老最大的特质就在于心平气和。比如说,这样关键的一天,在回忆中都被镀上了一层奶油般的柔和色泽,就像弗兰克在蛋糕上的裱花。如果单论回忆,这一天不过是这座岁月大厦上的一块不起眼的砖石,可若当作故事,我想这一天便可以算是“矛盾”的开端。毕竟我不是在讲故事吗?你忘了,我们还坐在长椅上呢。
是的,开端,可对于故事的主人公来讲却很难意识到,因为旷野般的人生存在太多可能性,无论朝哪个方向迈进都可能是开端。在此我无意讨论什么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的问题,这是哲学家的活儿,但在我所前进的那个方向,这两方的搏斗仿佛没有止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是谁赢得了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