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63)
雷奥离去的后半夜里,我独自喝得醉意熏熏,有种说不出的畅然。世界风云变幻,对比于此人心倒显得恒定了。迷离的视野里,逐渐压入一道漆黑的身影,黑色当中,有一抹眷恋的金,没过多久,在松脂燃烧的气味当中,我于这熟悉的胸膛中入眠。
雷奥和伍德配合得很好,我退居到了幕后。如亨利当初的应允,他似乎已经替我摆平了一切,没有人再来叨扰我,落到我手上的无非也就是些窃听工作。史塔西也不再找麻烦,听说那个莱茵·穆勒回到了工作岗位,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有一回,我旁敲侧击地问起伍德最近有没有被穆勒为难,他拧着眉说,他也觉得奇怪,似乎那位已经退居二线,不再亲自出场。没人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知道当初那辆车把他带到了哪里。但他毕竟还活着,竟给我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有了些许慰藉。
八月初的一天,街道上充满哨声,随处都是盘查证件的史塔西。我绕了好几条道才来到一处安插着自己人的检查站,顺利越过边界来到了西柏林。伍德留给我的讯息是,在这边的某处台球俱乐部内,赫尔姆斯先生要见我。对于这样的要求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在皮革混杂石灰粉味道的台球厅尽头,我登上上行的电梯,铁门拉开后我按照指示推开一扇门,站到了我上司的上司也是死对头的前面。为了亨利和南希,我决定收一收我心不在焉和没大没小的态度。
至少,我该给与他足够的尊重。
同样的,老谋深算的赫尔姆斯先生,也给与了我足够的威慑。
以他人的视角来看,他完美无缺,不仅在履历上,还在为人处事上。他低调却出手狠辣,比起没有心肝的亨利,他对谁都显得柔情蜜意,以至于你会觉得他极其狡黠,却难以对他产生防备。没有像亨利那样骨子里的贵族的骄矜,倒是有几分资产阶级的从容与随和,而在这被金钱滋润起来的风度翩翩里,捉摸不定的性情让人难以猜透,有段时间亨利研究过他,却以失败告终。他只是说,他很荣幸有这样一位对手。
足够高的评价,可见他在局里有个好名声,但这并不妨碍我得提防着他。
赫尔姆斯从头到尾没有提我动了莱茵·穆勒的事,只是问起伍德的据点为何接二连三被端的问题。对于他的问讯我始终采取诚恳的态度和真实的回复,耐心向他解释这和我毫无关系,并且还可以拿出不在场证明。如果非要再进一步,我甚至可以冒着暴露的危险让目前我正在努力渗透的苏联军官为我作证。他点着头,默认我的回答,睿智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的问题简单而无害,可当他说我可以离开而我也业已站在门口时,他突然说:“你们不会成功的。”
我转身,微笑看他,“我们?”
“是,你们。”毫无笑意的平静表情舒展在他的脸上。
我向他颔首,没有回答,离开了这处台球俱乐部。没有人阻拦我,因为赫尔姆斯知道,从我这里他再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而回到东柏林后,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我问萨连科有关伍德各种据点被端的事,倒不是怀疑他,只是不想我们之间又生出嫌隙。他听完我的讲述,表示对此有所听闻,但具体原因却一无所知。毕竟 前段时间与他而言是疗伤时期,他休假在家,几乎和我形影不离。
开诚布公地谈过后,他问我己方阵营的怀疑和猜忌是否让我心烦,如果太难受,他大概有经验可以传授给我。我笑着吻了吻他,说,我可没有你那么品德高尚。我从没有爱过美国,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却不是我的血液的归属之地。
“那么你爱德国咯?”他笑着问。
“不过都是人自发组成的巨大的组织,我为什么一定要爱呢?要知道我曾经还代表美国打败过法西斯,而如今,我又和你这个苏联人在一起。如果一定要爱的话,非把人撕裂不可。”
说完这话,我看见萨连科缓缓垂下了眼睫,撕裂的何止是我一个人?他几乎因为我而步步忍让,咬着牙对侵害他祖国的利益而视而不见。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在这铁幕之下有些所谓的利益有多么荒唐。
我问他最近街上奇怪的氛围究竟为何,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上面对此闭口不谈,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但没人敢深究。他只是说,最近史塔西的线人透露给他,内务处大量采购铁丝和螺栓等基础设施物资,几乎堆积成山。
铁丝?我笑了笑,铁丝能干什么?如今都有核武器了,铁丝在战场上还能起到什么作用?难道还要修什么防御阵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