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124)
可我依然爱他,比爱之前的他,更爱他。
第62章 Chapter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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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在意其余人的目光。
萨连科说,东德这边出事儿了,克格勃们忙成一团,就连他这个在边缘待命的格鲁乌都收到了来自上级随时做好出任务准备的命令。大约是在1959年的秋天,我还记得海牙站点建立起来了,中情局这边由于被古巴这个新生的国家转移了注意力,我们俩在东躲西藏五个多月后我们搬到了乡下,那季节,农场的母牛下着崽,奶香肆意在泛黄的牧场上。风车不动时,一切都沉静安详,如同酣睡的少女。
运河的堤岸上,成串的脚印里蓄满了水,倒映牛乳般的天空。其中有一串,属于此时站在河边的人。浓雾弥漫,清晨是梦中的蓝紫色。屋内炉子烧得亮堂,火苗似舞动的郁金香。我在窗边,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看淡紫色雾气里的他的黑色背影。彼此的思维在一粒一粒极小的水珠中传递,胶质的雾凝结着情绪。推开窗将手伸进这黎明的天光里,能感受到一种似是而非的期待,来源于小心翼翼,来源于不敢承认。
他仍旧期望回到那战场的中心,那斗争的舞台。这并非对权势的痴迷,而来自于那颗从改变的、盛满对这个国家的爱的心。
他有才能,他希望把自己所有的才能都奉献给他的祖国,他那美好的理想主义。
“冲突与和谐此消彼长,我不信世界永远会是这样的格局。”当我来到他身边时,他对我说:“一方必须输,输得彻底才能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立。”
他突然如炬般盯住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只要他们给我这个机会。不仅是理想的实现,还是你……和我的实现。”
“亲爱的,你累了。”
“你不在意美国的输赢是吗?你不在意,因为你身上流淌的是日耳曼血液,尽管你是个美国人,你在那边无法给予纯粹的爱,所以你不在乎……可我,亲爱的,我在乎,因为我爱得深沉,那片辽阔的土地是我死去的父母,是我操劳一生的胞姐,是我从法西斯手里一块土地一块土地抢回来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斯拉夫人,没人比我更在意,更忠诚,可是,可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极为克制地抿住了嘴。我忍不住把他搂进怀里,让他伏在我的颈窝里。萨连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绝非因为寒冷。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军人来说,仿佛诉说委屈都是件难堪的事。可分明这委屈与憋闷,在他心中生出了藤蔓,缠裹他的心让他难以呼吸。孤独的叹息,欲望的不安,真实的本性被否认,人和自己产生异化。
那是一个雨水明亮、锦葵色的傍晚,萨连科从城内回来,顺路在农场主那里买来了我爱吃的奶酪。水龙头的声音滴答滴答,寒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在氤氲着火光的壁炉前我半睡半醒,从书房内的一架我从不会触碰的电话机内突然传来声响,正在厨房里切着秋葵的萨连科瞬间定在原地。
“亲爱的,你的电话。”我从沙发上懒洋洋地转头,伸了个懒腰。
“对不起,吵到你了。”他放下刀,还郑重其事地洗了手,走进卧室拿起这意味着一等紧急的听筒,神情肃穆,用俄语向对方致意。
我想,也许过不了一会儿,一个比正午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将会出现在我爱人的脸上。
当听筒啪地一声挂下时,我刚回头,萨连科便兴奋地像个孩子冲过来把我摁回到了沙发上。
“是将军!”他激动地脸颊通红,“紧急任务!作为将军的核心部队!”
他捧住我的脸狠狠嘬了几口,我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笑着推开他。
“我要是不被你压死,就得饿死。快给我去做晚餐。”
“当然亲爱的,今晚有你爱喝的蘑菇汤,可我做的总是不如弗兰克。”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我撇了撇嘴,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萨连科突然又坐下身,两手紧紧箍我的肩膀。
“我会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也许是壁炉重新燃起了火光,我在他湛蓝的双眼里看到了火焰。
“答应我,哪里都不能去,否则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我凝望他。
“不会原谅你。”他一字一句地说,令人惊讶的是,在他眼底的深处,除却恐惧外,我甚至看到了一抹隐而未现的恨。可是我知道,爱和恨本来就不是全然的冲突。往往恨,都起源于爱。
我缓缓垂下眼睫,“那样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抓紧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我是因为你而存在的,我就在这里,就在这属于我们的地方等你,日出等你,日落也等你,晴天在外等你,下雨下雪,我就在这窗前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