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26)
一切都荒唐得像笑话。
但又确实是这人间。
时安继续往下看,《新视报》的报社被激进份子都砸了,文库中的书籍和录音、影像带都被烧得精光,戴青作为领头人也被拉去批斗,不过所幸没受什么伤,但是同她一起的另一个报社的社长却被打瘸了一条腿,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他翻着这薄薄几张信纸,心沉下去,他联想到了两天前那次学生游街和暴行,不安从心底不断上升。
“唯夫,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唯夫蹙着眉,语气无比沉重。
“我看,中国要变天了。”
第18章
疯狂的动乱从1966年二月的“二月提纲”就开始酝酿,直到五月上海文艺座谈会以批判《海瑞罢官》为引子,掀起了文艺界乃至政治界的全国性批斗,全国大、中学生高喊着“造修正主义的反”的口号,自成“红卫兵”,到处揪斗学校教师和突出知识分子,社会动乱爆发。1967年,老一辈革命家被批为“二月逆流”,再次掀起夺权的斗争风波,一桩又一桩冤假错案被拍定,全国社会机关陷入泥潭,停滞不前。
白唯夫不停翻着为数不多的报道“文化革命”的报纸,对照着戴青的叙述和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仔细清理着这次动乱的线索,用钢笔一一记录下来。
他坐在医馆的角落,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时安倒了一杯补气血的茶放到他手边。
白唯夫出院后,就重新开始拿起笔,时安怕他一劳累,身体素质又差下去,肺炎虽然能治好,但还是怕复发。
“休息休息吧,头痛不痛?”时安看着他。
白唯夫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后颈缓缓仰起头来,“我没事。”
时安将茶杯轻轻推过去,“喝点。”
白唯夫放下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时安看着他喝完,接过茶杯,转身去清洗。
清算完炭火钱的胡小贞送走送炭的伙计,回头看见时安把洗完的茶杯放在桌上,正用毛巾擦手,她走过去道,“时安哥,杯子我来洗就好了,这种事不用你做的。”
时安将毛巾挂起来,微微笑着说,“没事。”
胡小贞把剩下的几张毛票塞到他手中,“那我去熏药了。”
“嗯。”
胡小贞坐到小灶炉前,一块一块地夹着松烟碳放进去,拿起放在一边的蒲扇轻轻扇着火。
她一边扇着,一边看着时安。
时安还是一丝不苟地看着病人,做着自己的事,但他时不时就要去看坐在一边的白唯夫,捏着钢笔写得飞快地男人也会抬头看他,两人都不说话,但眼睛里都带点笑意。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胡小贞有些忿忿地看向那个脑袋还缠着布的男人,她这一段时间以来,对他也算了解了,她也记起时安曾经同她说过他是个作家,好像还挺有叛逆思想的,时安每每说起他,都半分喜悦半分落寞,那种怅然的模样挠得她心里痒。
她曾经趁时安不在,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报纸,她初中毕业的水平,也知道那上面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写东西的文人都不太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们都说他有悖伦常,不要脸、无底线。
胡小贞没看过他写的小说,但光看到这几个词,心底里就认定了他是个赖皮混蛋,时安哥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而迷惑了才把他当做好朋友的。
胡小贞想到时安,心里更加生气,这个白唯夫一来,时安哥的全部注意力都到他身上去了,还帮他找了间屋住,就在时安哥家的隔壁,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
胡小贞低头闷声闷气地扇火,抬手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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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安关门时,白唯夫将手中的信投入信箱内。
时安看了看他,白唯夫道,“还是放不下心,写了封信给老家的父亲。”
时安点了点头,落下锁,和他并肩走。
胡小贞稍微落后几步,抬头看着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那两人之间有着违和的和谐感,让她心里似乎有了什么冒出头来。
走了一段路,时安回头来看她,“小贞,快跟上,晚上路黑。”
胡小贞回过神,立马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到他身边,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时安哥在,我不怕。”
时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白唯夫侧头看着她握住时安的手,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前走。
时安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胡小贞紧紧握着时安,手心微微冒汗,还有些发抖,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激动得像在打鼓,一声一声,仿佛立马就要从嘴里滚出来。
她为着自己方才的勇气而紧张,紧张又快乐,她悄悄抬头看了看时安,时安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安安静静往前走。胡小贞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不停上扬,一边走一边靠得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