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18)
江愁余想出言讽刺几句,但困意随着温暖袭来,须臾也便沉沉睡去了。
夜半,他被蝉鸣惊醒,一转头却发现邱觉非把所有衣服都盖在身上,蜷缩在那里,眉头紧锁。他愣愣地盯着邱觉非瞧了半晌,忍不住骂道:“蠢材……”
翌日,集合的口令响起,邱觉非睡意朦胧地睁眼,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条被子,而身边又不知何时多了个睡得人事不省的江愁余。
“还不起么?咱们要上路了嘿!”董之侠的大嗓门惊天动地。
邱觉非应了声:“马上就来!”
“愁余,该起了。”他推推江愁余,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1.曾昭抡 曾国藩的后人 mit的博士 参加步行团 只走官道 不抄小路
第八章
“这便是昆明么?”邱觉非喃喃道。
“我们到了?”想着一路风霜雨雪,孙衡忍不住便哽咽起来。
江愁余抬头仰望,昆明地处西南高地,苍天无涯,赤地无垠,与中原大不相同。
在城外迎候着步行团的,是从另外两路早已到达的师生,校长致辞表彰,校长夫人亲自为他们献花。
范仁杰叹口气:“我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说好了啊,明天早上,谁都不准叫我!”
“这会尘埃落定,还不知道大家是否住在一处呢。”董之侠默然道。
思及此处,江愁余只觉得胸中憋闷,同行数月,一路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无论是他们几人,还是与步行团其他师生或是护送卫兵,都早已结下深厚情谊,可到如今,说散便也要散了,心中到底不舍。他下意识地看邱觉非一眼,后者正拍着董之侠的肩膀殷殷话别:“董兄,无需如此感伤,毕竟都还在昆明城里,相见必然有期不是?”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愁余的目光,他回头一笑,眼里是说不出的惆怅。
江愁余缓步踱过去:“觉非说的没错,董兄想想天下何其广袤,但你自武昌,他自关外,我自北平,大家不还是万里相逢同窗一场么?千山万水都一道走过来了,还怕小小一个昆明城?”
董之侠笑道:“想不到我自认为是兄长的,反而被你们两个小毛孩子开导了。这样罢,以后没课的时候,你们尽可来寻我,我请你们吃好的。”
“那我可就记下了,”邱觉非戏谑道,“非把你吃穷不可。”
他转头又看江愁余:“若是遇到什么不顺不忿的事儿,记得告诉我,大家一块合计合计,总能找到办法。”
江愁余点点头:“记下了。”
正值危难之际,物价飞涨,物资紧缺,刚刚结束万里颠沛的江愁余很快发现,省下钱银徒步上学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生活艰苦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校舍放在修建,于是他们便和部分文学院的师生一起在龙盘寺上课与居住。
“我倒是觉得挺好,你看,是不是颇有些魏晋名士不拘小节,浪荡山水江湖的感觉?”一日在龙盘寺遇到董之侠,后者如此说道。
江愁余打趣道:“董兄是学历史的,在这等灵性逼人之处定可锤炼出一颗超然出世的禅心。”
“那我还不如改行学哲学呢,不过说真的,我发现云南地方史还颇有趣味,尤其是那种异族的风俗,都是闻所未闻,我想啊,若是回北边之前,我若是能写出一部民族风俗史,倒也不枉此行。”董之侠双目炯炯,虽然消瘦下去,却依然不损锐气。
江愁余赞道:“之侠兄大作付梓之日,小弟愿设席以贺。”他又犹豫道,“对了,近来你可曾得到邱、范、孙诸君的消息?”
“那倒是不曾,不过前几日在路上偶遇钱玄义君,他小子走的海路,看来是没受什么大罪,养的白白胖胖。对了,工学部似乎暂住在江西会馆,理学部我便不太清楚了。”1
江愁余拱手:“多谢董兄。”
江西会馆在昆明城北,高门深院颇有异族风情,偌大的牌坊上刻着游龙舞凤,颇具声势。
江愁余拎着一包茶叶走进去,只见回廊大堂,院角地上,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学生,埋头苦读的,对坐辩论的,假寐小憩的,热闹景状霎时让江愁余想起万里之外的北平。
“呃,同学,”江愁余低首,对着颇为面善的一位学生打听道,“机械工程系的邱觉非在这儿么?”
那人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内堂呢。”
此人态度恶劣,江愁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径直进了内堂。
一进门,他便愣住了。
内堂光线极为昏暗,想来原先是给寄宿客商的女眷所用,故而家具陈设都极为精致狭小,而如此陋室,竟挤了不下二十名成年男生。
而邱觉非正和另外四五余人趴在窗口,手里捏着只粉笔,在墙壁青砖上演算着什么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