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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44)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另一名叔父郑鸿达私放敌将马得功,更是罪无可恕。郑鸿达自知此事隐瞒不了多久,写了一份认罪书,向郑成功自首坦白了:叔父此举罪无可恕,却情非得已,只因那马得功以我一家老小做要挟……
郑成功对此解释可以理解,决定不再追究,却无法原谅,于是命令手下:定国公若造访,便和他说,本帅不想见他!
郑芝莞在海上避难了数日,得知郑成功回防,清军撤退,竟恬不知耻地重回厦门。他自知罪孽深重,却自恃郑家宗亲,笃定郑成功不敢处置自己。
四月初十,郑成功召开军法会议,公开审判罪将。他肆意宣泄自己的怒火,诸将噤若寒蝉。有人求他从宽处置,他怒斥:“你给郑芝莞说情,莫不是想给自己今后临阵脱逃铺路?”
此言一出,再没人敢置喙。郑成功下达了最终判决:以尚方宝剑,斩罪将郑芝莞!
尚方宝剑是天子赐予心腹之臣的信物,象征着天子的信任,和“斩奸佞”的责任。
“老夫何罪至死,何罪至死啊!”郑芝莞连连喊冤,但已于事无补。他当场被处斩,船上的财宝全部没收充公。
郑芝莞的首级被曝尸三日,才准许入土。守城失职的阮引、何德各领了五十杖刑。《闽海纪要》有曰:诸将股栗。
同时,据《台湾外纪》记载,郑成功布告全军:
本藩铁面无情,尔诸勋臣镇将,各宜努力。苟不能进怯敌,本藩自有国法在;虽期服之亲,亦难宥之。
此布告一出,再加之郑芝莞已服刑,全军上下无不震惊于首领的“铁面无情”。处置完罪将后,郑成功造访曾樱府,郑重悼念这位忠直的老人。
郑鸿达心中有愧,为表自责之意,主动让出金门岛,退到了对岸的白沙。白沙等沿岸部分区域仍是郑家的势力范围。郑鸿达将麾下兵马尽数交给郑成功,再无起兵造反之力。他想以此打消郑成功的疑虑,让其消气。
此番清军偷袭厦门,郑成功因其失策和用人不当,也难辞其咎。但他补救得当,以“铁面无情”的做派让全军重振了士气。据《闽海纪要》记载:“兵势复振。”
同年,在北京清廷,有人告发已故的摄政王多尔衮曾密谋造反,其派系下的官吏遭朝廷肃清。
皇太极临死前,将年幼的顺治帝托付予亲弟多尔衮和堂弟济尔哈朗。但事实上,多尔衮一人成功将统治权攥在手中,他在世期间,比他年长的济尔哈朗根本没有话语权。眼下,济尔哈朗终于荣升郑亲王,为报复多尔衮对自己多年的打压,捏造了其谋反的罪证。
就这样,已入土的多尔衮惨遭追夺封典、毁墓掘尸,但世人都知其冤枉。直到乾隆四十三年(1778),他才得以平反。
清廷内虽经历了惨烈的派系更替,但凭借多尔衮生前打牢的根基,还没到政权不稳的地步。再者,顺治帝已到了亲政的年纪,能稳住朝局。
被困南宁的永历帝,以及初占厦门的郑成功最终还是没能把握住这次清廷动荡的良机,只因这动荡根本没有走出紫禁城……
第19章 离反
怒极之人,油盐不进。郑成功此次回厦门后,就没听过林统云的逆耳忠言。即便做出些许让将士寒心之言行,他也浑然不觉。两度遭亲族背叛,郑成功不禁对麾下将士的忠诚生疑。部分心思敏锐的将士察觉到了主帅的疑心,都选择冷眼旁观。郑成功稍有不顺,便对部将非罚即骂。部将们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暗暗抱怨。
郑芝龙降清那时,郑成功尚年轻势弱,郑家分裂成几股势力,选择追随郑成功者不过百人,其中就有施琅、施显、施贵三兄弟。尤其是施琅,在摇摆不定者之中奔走劝说,若无他相助,郑成功的追随者恐怕不过二三十人。然而就如施琅这般的元老,他亦如此对待。
“只因将士懈怠,才让马得功之辈攻陷厦门!即日起,三军须振奋精神、如临大敌,再有懈怠者,定斩不饶!”
这日,郑成功如往常一般无端训斥将士;施琅忍无可忍,强压怒火,冷言道:“大帅所言极是,部分将领的确因懈怠误事。马得功此次渡海之船是澄济伯所借,借敌战船,当论通敌罪。马得功兵临城下,四镇公临阵脱逃,当论逃兵罪。还有那暗中释放马得功的定国公,同是通敌大罪……”说到这里,施琅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道,“除了上述四位,其他将士并无罪过。”
郑成功的脸色越发不善。澄济伯郑芝豹、四镇公郑芝莞、定国公郑鸿达……施琅的言下之意很清楚,此次战败,郑家首领是首罪!
场面噤若寒蝉,充满令人窒息的火药味,若任由其发展,只怕难以收拾。甘辉见状,赶忙出言调停:“若无事汇报,今日会议就此为止。”
“末将告退!”施琅愤然起身,带头离去。
郑成功目送施琅的背影,面色难看。此次厦门岛虽免于沦陷,却遭到清军的洗劫,军民谁能不恨。的确,郑家难辞其咎。但正因如此,郑成功才含泪处死叔父郑芝莞以赎罪。
然而施琅方才的发言,无异于对这“赎罪”啐了口唾沫……至少,在郑成功眼里是这样的。其实早在南澳时,郑成功便因施琅和自己策略相左,罢免了其“左先锋”的职位。
“左先锋”仅仅率领多镇中的一镇,然而施琅自恃有参谋之能,每次作战会议上,都会发表己见。不得不承认,施琅的兵法的确高明,主帅郑成功都自愧不如。
施琅表面上虽谦逊,但说话时难免透露出倨傲:你贵为元帅又如何,还不是要采用我的策略。
郑成功心中不悦,却只能强作大度,但施琅再三如此,郑成功终于忍无可忍道:“此次演练,以本帅策略为准,若无异议,散会!”
“末将有异议!”施琅高声反对道。
“有何异议?”郑成功忍住怒意道。
“末将之谋略更适合我军!”
“意见相左罢了,以主帅为准!”
“若如此,恕末将请辞此次演练。”施琅自恃才干,故而如此大胆。
“既要请辞,何不请辞左先锋之职?”郑成功怒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施琅皮笑肉不笑道。
就这样,施琅卸任左先锋,其副将苏茂代之。他满心以为这只是针对此次演练的临时调动,演练过后他便会官复原职,毕竟郑家离不开他的辅佐。然而演练过去了这么久,却一直不见官复原职的动静。郑成功的确欣赏施琅的大才,但他想趁此机会磨一磨他的锐气。
对同族之罪避而不提,这般偏袒,岂能为帅?
施琅离开营帐后,腹中怒火越烧越旺。虽丢了左先锋之职,施琅仍有自己的军营及直属部队。而就在他和郑成功于会议上剑拔弩张之时,自家军营里发生一件不得了的事。
施琅的直属部下中,有一名叫曾德的将校。曾德是曾樱家中的晚辈,却没继承忠贞不渝的家风,染指了郑家严禁的走私贸易。郑家严禁走私,只因军费来源便是贸易,若放任私人贸易,则直接影响军资供给。更严重的是,曾德走私的对象竟是对岸的清军,这已涉嫌通敌,其罪当诛。曾德自知事情败露,便趁施琅出走,畏罪潜逃了。
施琅知情后立刻下令追捕:“传令下去,搜捕曾德!眼下全岛戒严,他是瓮中之鳖,就算把岛上的草拔干净了,都要将其捉拿归案!”
他此举的目的并非单纯是伸张正义,还暗藏了私心:郑成功不是标榜自己“铁面无情”,满口“全军懈怠”吗?他倒想见识见识郑成功如何看待曾德之事。
郑成功虽出身富贵,却摆脱不了身为海贼之后代的自卑,对所谓的士大夫阶级有种莫名的敬仰。例如曾樱一族,就一直备受郑成功的礼遇。曾樱的冤死令郑成功久久不能平复,他对这位老士大夫的尊敬一发不可收拾,对其遗族更是极尽优待。曾德知道郑成功会念及伯父曾樱之情庇护自己,便逃进了郑成功的帅营。但即便如此,施琅是曾德的直属上司,有权直接将他按照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