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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3)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噢,若我今日偏要管这闲事,救那小伙子,又当如何?”男子笑道。
“不长眼的玩意,你有种再说一遍!”汉子怒吼道。
“耳朵不好使吗?本人行医,救人性命是本分。明白了吗?裸虫[2]。”
“混、混账!”汉子怒极,拣起一块石头朝那男子砸去。男子从容一笑,避都不避,只是把头一偏,石头正好从他肩头上掠过。“啧啧,真不中用。要不我站近些,你再试试准头?”男子言罢,竟真朝河滩方向走来。
“和他废什么话!”带头汉子扯着嗓子吼道,“这疯郎中都看见了,不能留他活口!”
“是!”
“裸虫”汉子应声,沙包大的拳头向男子挥去。
“呀!”
下一瞬间,哀号响彻河滩。电光火石之间,竟是“裸虫”躺在了河滩上。统太郎看得真切,那男子只是略一闪身,在汉子身上轻轻一碰,那汉子就如中邪一般,重重地摔在了河滩上。
“一起上!”带头汉子见势不对,吼道。剩下的汉子一拥而上,将男子团团围住。混乱之中,男子的右手格挡,汉子们则接连倒地。最神奇的是,男子的左手始终拿着鱼竿,脚下更是一步未挪。
彼时的日本还不存在近代柔道的说法,但已有陈武官[1]东渡日本,传播少林拳法了。据说这正是柔道近代化的契机。宽永三年(1626),陈武官开始在江户西久保的国昌寺向当地武士教授少林拳法。
这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陈武官拳法?统太郎在地上,从众人裆下看清了男子的一招一式。
壮汉们吃了苦头,爬起后就不敢再上了。“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再敢过来,休怪我给你们松一松肋骨!”男子这话一出口,可没人再敢做那出头鸟了。
“你究竟是何人?”武士吼道。
“你的耳朵也不好使?要我重复几次,我是行医的。”男子讥讽道。
“混账!”
“你是领头的?让我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吧?”男子言罢,朝对方步步逼近。带头汉子装模作样地退后了几步,转身拔腿就跑,高喊道:“撤退、撤退!”不等他喊出声,一众汉子已迫不及待地作鸟兽散。
男子蹲在统太郎跟前,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草席,笑道:“这种手法是专门用来对付赌鬼的,你怕是欠了一屁股债?”
统太郎连忙摇头辩解:“恩人误会了!我是正儿八经的画师,骰子都不沾的。”这一急,泥水从他的鼻腔倒灌,非常难受。
“哎呀,咱行医的可不会见死不救。”男子给统太郎松了绑。手脚重获自由的统太郎从草席里挣脱了出来,只是双腿的麻木一时半会儿还缓解不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统太郎朝着男子深深鞠了一躬。
“报恩就不必了。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落到了这种地步。”
“您要这样说,可真让小弟我无地自容了。我自己都不明白,好端端地出了兴福寺,便让人一棒子抡晕……”
“果真如此?”男子玩味地笑道,“我可听到刚才那汉子让你老实交代。”
统太郎说道:“冤枉呀!那帮歹人硬是说我从兴福寺的高僧那里收了东西。大师昨日刚到日本,和我素昧平生……”
“噢……”男子撇撇嘴,不说话了,只是盯着统太郎。统太郎直视男人的眼睛。他得让救命恩人相信自己。趁此机会,他仔细打量男人的相貌。这郎中的语气虽然沉稳老气,像是过了不惑的中年人,但面相年轻,如果说刚过二十岁都会有人信。
“话说到这份上,姑且信你一回。”郎中话锋一转,“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晚生林田统太郎,平户人士,雅号统云。”
“噢、噢,统云……好雅号,好雅号。”
“不敢,承蒙昨日刚到日本的大明高僧赐号……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哈哈,多有得罪,我还没自报家门就问阁下姓名了……在下不值一提,吉井多闻,江户人士,两日前刚到长崎。听说在这边能同时学习汉医和兰医,我就动了心思……”这人的语气里透着股乐天劲。
去年(宽永二十年,1643)八月,十三名荷兰人漂泊到陆奥的南部海岸,被幕府名为安置实为扣留在江户。他们中就有一代名医卡斯扬和梅迪尔,以及三名炮手。幕府安排了专人学习他们的技术,直到六年后的庆安二年(1649),才放他们返乡。
当时只有幕府的御医有资格学习兰医。吉井多闻便一狠心,直接来长崎求学了。吉井这般推心置腹,令统太郎很感动。他也不保留,把自己的坎坷身世全盘托出。
“你这身世是多舛了些,只是不知和这次被绑有何关联?你若自己都没头绪,可就难办了。这次是恰好让我撞见了。那帮歹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下回万一不像这般走运了呢。我奉劝你还是暂时避一避为好。”
“我正有此意……”
“你可有其他落脚处?别让歹人寻着就好。”
“有是有,只不过……”统太郎有些难以启齿。说到安全的落脚处,他最先想到的是长崎丸山町的阿兰家。
两年前,长崎奉行(地方官)发布一道命令,把遍布长崎各地的妓馆全部集中到了丸山町。阿兰年近三十,高挑健硕不输男儿,靠教歌舞乐曲为生。只因其弟子多是风尘中人,她图方便,便在丸山町定居了。
这年代,正值从琉球传来的蛇皮三味线经改良,开始在日本各地普及。阿兰虽擅长弹奏三味线,但她的成名绝技却是演奏唐人乐器月琴。唐人寻欢客尤其喜欢光顾会弹月琴的艺伎。阿兰的生意也因此火爆得很。
当年,统太郎离开了自己寄居的寺庙,定居在长崎。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深夜,阿兰突然造访。她语出惊人:“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们的父亲在日本处处留情,和林田家女佣生下了你,和一个流浪艺人生下了我……我早就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也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只是没有机会和你相认。而今得知你出了寺庙,孤苦伶仃,就来寻你了……但我们在外人面前绝不能以姐弟相称。在外人眼里,我们最好是陌生人。我已经没得瞒了,但你的身份最好别让外人知晓……唉,我早该和你相认。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若将来有了危难,总算有个依靠……”
危难吗?险些被包成粽子,扔到河里喂鱼,应该算是危难了吧……
那晚姐弟相认后,统太郎曾几度和姐姐暗中会面。那帮歹人再手眼通天,也查不到阿兰身上。
统太郎再三斟酌,点头道:“我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去处……”
“那就再好不过了。”吉井瞥向瑟瑟发抖的统太郎,笑道,“动身前,你最好找件衣裳……说起来,我倒有个厚脸皮的请求。长崎的客栈有些宰人,漫漫旅途,能省则省;你那好去处,能让我也落个脚吗?”
“这……我怕是没法做主,先去到那儿再说吧。”统太郎言罢,打了个喷嚏。
第2章 月琴
月琴有四根弦,形如其名,琴身浑圆犹如满月。月琴诞生时,琴颈和如今的三味线一般长短。经数百年改良,到了明末,月琴的琴颈大幅缩短,已呈团扇形状。月琴在德川幕府后期一度流行,但眼下不过是初期,月琴还是稀罕的舶来乐器,因而阿兰的技艺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就算不去做唐人的生意,仅凭弹奏月琴的技艺,就足以吸引大批艺伎上门拜师了。故而,阿兰家整日热闹非凡,弟子、来客络绎不绝。
这正中统太郎下怀。阿兰家越热闹,就越便于他们藏身。统太郎和吉井伪装成“学医的亲族兄弟”,藏身于阿兰家二楼最角落的客房里。
这日,统太郎正在房内研墨打算作画,吉井多闻则躺在一旁打盹。隔扇忽然被拉开了。“统太郎,这会儿方便吗?”说话的是这宅子的主人,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