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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21)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偌大的庭院里只余林统云和铁塔两人。林统云不悦道:“你方才踩我做什么?”

“统云老弟,这回有哥哥提醒你……你记住了,在淑媛小姐面前,忠孝伯的名讳可是禁语。”铁塔说道。

“此话怎讲?”林统云问道。

“说来话长了……程先生和那郑将军是同窗挚友。国姓爷七岁归乡,郑将军便将他安排在了昔日挚友的私塾里学习。”

“这我早有耳闻。”

“听我说完……那国姓爷天资聪颖,让程先生大为赞叹。程先生就和郑将军说:‘这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不弱于其父。’郑将军自然得意。程先生便抱着尚在襁褓的淑媛小姐,半说笑道:‘你有子如此,不如我家纳他做婿?’郑将军大手一挥,道:‘你程鸥波之女怎能差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然而……”铁塔欲言又止。

然而郑成功眼下已成家生子。郑芝龙在定下郑成功的婚约后,从南海贸易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又受朝廷招安封侯拜将,渐渐就看不上书香门第的程家。那时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成功遵照父亲的意思,迎娶了年长自己一岁的董家之女。这董家是福建一等一的名门望族。郑成功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父亲许下的这半真半假的婚约。

“淑媛小姐去哪里了?”林统云得知事情原委,担忧道。

“八成是听闻国姓爷要来,逃了。”少女心思,林统云绞尽脑汁也无法猜透。但他可以想象,或许淑媛小姐自小就在意着这纸婚约。程家长辈们也未必视之为玩笑话。那青出于蓝的郑家好儿郎,俨然就成了一族的希望。然而这希望却被郑芝龙那市侩的商人心性打碎。程家人心里虽不忿,却还不至于视之为爽约。但淑媛小姐就未必有这般豁达了,郑家公子的“悔婚”必然深深伤了少女心。故而,她才会对其来访避之不及。

片刻后,郑成功踏入无尘庵。他早年在程家私塾学习,虽说得了秀才功名后便转至县学,但若遇上了学问难点,还是时不时造访无尘庵,求恩师解惑。和久别多年的铁塔和尚简单寒暄后,郑成功见到了在后院的凉亭处等候的林统云。他眼下已经贵为伯爵,却仍是程鸥波门生。按照规矩,若是落魄的门生来访,恩师会亲自出门相迎;相反,若门生小有所成,则故意迫其等候。林统云趁程鸥波到来之前,和好友叙叙旧。

“福州那边,情况如何?”林统云闲聊道。

“唉,身边皆怨声载道。这或许是万事开头难吧。”郑成功无奈道。他似乎对在福州的朝廷颇有微词。

“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处处不顺……”郑成功难以启齿,最让他看不过眼的还是父亲的态度。

“例如说?”林统云忍不住深究。

“无外乎是争权夺利……对那些人而言,朝堂之上没有其他事可做了。”郑成功失望地闭上了眼,无言的不忿充斥其内心,从其颤抖的肩膀便可见一二。

“若自己有此等激情,这世间有何难事?”林统云竟心生了一丝羡慕……

郑芝龙每日都和前来投靠隆武帝朱聿键的一干文臣吵得不可开交。“一群百无一用的腐儒,但凡是晓些事理,也该知道这朝里谁说了算!恬不知耻地来投靠,还给老子装蒜!”郑芝龙发自内心瞧不起这些文臣,他这番评价没冤枉任何人。的确,这些文臣是朝廷高官,实际上却是在清军铁蹄前抱头鼠窜的误国之臣,如今又打着复辟的名号,来福州朝廷颐指气使……尤其是大学士黄道周,企图将朝中的所有首席收入囊中。

有一次,宫中举办宴席,郑芝龙对到场的百官道:“请诸位按爵位入席。”他是平国公,自然要入首席。

然而黄道周反对道:“我朝开创至今,还没有武将坐于文臣之上的先例。”言罢,便毫不客气地在首位落座。

“黄大人这便不对了!”郑芝龙反驳道,“我虽是粗鄙武将,还是知晓些朝中礼仪……太祖皇帝开创我朝时,征虏将军徐达便是功臣首位!”郑芝龙所言确有其事。黄道周是欺负出身草莽的郑芝龙不晓历史,没想到他竟以此反驳。然而这段武将为首的历史也不过存在于明朝初期;其后两百年,都是尚文轻武。

“郑将军这是将自己的功勋和徐达将军对等了?”黄道周嘲讽道。

“哈哈哈!”郑芝龙怒极反笑,“尔等终于明白了?若良臣辅国,我大明如何会落得屈身南海的悲凉境地?”郑芝龙言罢拂袖而去,就连第二天的郊天大祭都未出席。

郊天乃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例行大祭,无端缺席绝非臣子之道。文官联名上书弹劾,但郑芝龙有恃无恐:毕竟郑军是福州朝廷的支柱,他可以左右隆武帝的命运。

林统云对这首席之争的消息略有耳闻;即便好友不说,他也能猜到其烦恼之处。看着郑成功思绪万千的表情,林统云在心中感慨:能全心全意地为某事而烦恼忧愁,也算是一种幸福。

郑成功来无尘庵只是礼节性的拜访,见过两位先生后,便要折返母亲所在的安平城。安平城距此不过几十里,只要愿意,半日可达。

“怎样,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安平?”郑成功问林统云。

“我明日再回去。”他今日和程先生约好了要入山绘画的日常修行。要想描绘山水就要潜身于山水,细致观察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尤其是鸟类的一鸣一行。在山间漫步时和程鸥波的闲聊,丰富了林统云对汉文化的学识,让他经常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既然多喜姨定居在安平,林统云更觉得不必急于一时探望她。眼下,还是尽量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一些独处的时间。“出发了。”程鸥波先生的声音打断了林统云的沉思。

无尘庵位于舟峰山脚处,舟峰是清源山的支峰之一。从舟峰向西行,便可抵达清源山主峰。清源山中藏有三十六岩洞,简直是山水画师的灵感宝库。清源山又名齐云山,有峰高齐云之意。北山有山泉流淌,故又名泉山。据说,这便是泉州地名的由来。

今日,程鸥波带林统云去了一处名叫纯阳洞的岩洞。洞口上建有一亭。程先生讲解道:“此亭建于元朝,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明朝的寿命,竟不及一个凉亭。”亡国之年,世人皆避言亡国之语,程鸥波却丝毫不加避讳。

“走乏了,在此歇会儿。”程鸥波言罢,兀自迈进凉亭。几根石质的亭柱上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却直立如初。亭间有供人休憩的木质长凳,应该是后人所造。

“好一处清幽之所。”林统云在先生对面落座,正襟危坐,等候先生的绘画授学。

“再清幽之所,也抵挡不住寻宝的俗世之徒。”程先生叹道。

“寻宝?此话怎讲?”

“有谣传,颜思齐生前将一生所得宝藏埋于此处。自那以后,不时便有些贪利之徒扛着铁锹入山。当然,其结果都是空手而归……哼,这清源山方圆几十里,即便真有宝藏,又怎可能让他们得逞?”

程鸥波冷不丁地提及“颜思齐”,让林统云捏了把汗。亡国之语后又是郑家的禁语。这位先生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程先生会不会是在暗示自己些什么……这念头在林统云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否定了。他自己也是去年才得知生父的身份。

“统云,你对颜思齐之名可有耳闻?”程先生问道。这平淡的语气,让林统云心里的怀疑又减少了几分。

他答道:“略有耳闻。”

“不瞒你说,颜思齐也是我父亲的门生。论辈分,他比郑芝龙要长上一辈。此人不是凡夫俗子,去日本闯出了些名堂,被推举为‘总寨主’。你是日本人,应该对此人有些了解。”

“据学生所知,此人之后去了台湾……”

“故而,又有传说他把财宝藏在台湾……不过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罢了。但是许多人竟信之不疑。这也怪不得他们。颜思齐留下的财富比外界的估算要少了太多。这就让人不禁相信有些财宝被他藏在了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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