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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14)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无论去何处,本王是非继大统不可!”唐王言之凿凿道。

“唔?”此等惊天之语,纵然是郑鸿逵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王略皱眉,道:“你有异议?这是上天降予本王的大任。即便前方再多险阻,天命不可违!只要能恢复我大明河山,本王不理登基之处是闽还是浙!”对郑鸿逵而言,这般目中无人的发言,确实有几分震撼力。

这就是皇族气概了,果然不同凡响!郑鸿逵想:此番归闽,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战败而归的本质。郑家的势力从南海延伸至日本,族内难免有利益纷争。郑芝龙身为族长总揽大局,郑鸿逵则是一人之下的副手。若像这般狼狈归乡,今后如何在族中立足?这唐王简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大礼……

郑鸿逵忍住笑意,继续劝道:“眼下浙江已岌岌可危。唐王想重整旗鼓,就要有安身立命之处。此处需远离清军之危,又不能距江南千里之外……广西边陲过于遥远。放眼中原,没有比福建更理想之所了。”

唐王不置可否,而是突然换话题,问道:“你身后这青年是何人?”他从小就是这种随心所欲的说话风格,但在草莽将军郑鸿逵眼里,就又衬托了其高贵气质。

“他是末将麾下总兵,郑彩。”郑鸿逵如实作答。

“本王听闻巡抚福建的是张肯堂,但真正掌权的却是郑芝龙,确有其事?”唐王又换了个话题。

“不敢,郑芝龙正是末将兄长。”

“竟有如此巧合……”唐王这才后知后觉,“如此这般,本王便随你回一趟福建又何妨。”

“唐王英明,天下之幸!”郑鸿逵欣喜道。

“你身后之兵卒,似乎不过万余?”唐王依据从军经历,一瞥便知军队规模。

“敌军耳目众多,故特意兵分多路返回福建。”郑彩连忙解释道。此次北上抗清的郑军大多数是临时在浙江招募而来,真正的福建士卒不过六千余,撤退途经浙江,本地士卒便逃亡了大半。郑彩之所以这般解释,是怕唐王见队伍势小,小瞧了自家。

就这样,唐王随郑军一同入闽。唐王自诩大明朝最后的火种,其实不然,大明宗室遍布全国,毕竟太祖洪武帝膝下就有二十六子之多。

“末将听闻鲁王仍坐镇台州?”郑鸿逵问道。

唐王眉头一皱,答道:“那便怪了,本王怎就听说鲁王一派在兖州被清军包围,自尽殉国了。”

郑鸿逵莫名提起不相干的鲁王,是暗藏着弦外之音:郑家愿辅佐你称帝,并非因你是仅存的朱家血脉。我等奉你为君,便是有恩于你。你当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切莫相忘!

唐王明白其中暗示,立马搬出鲁王自尽的消息应对。

郑鸿逵摇头,笑道:“鲁王的情况,和殿下颇为相似。”

“此话怎讲?”唐王问道。

“鲁王确实在兖州自尽殉国不假,但其弟朱以海却凑巧在台州游玩,逃过一劫。兄终弟及,他自然继鲁王位……”

唐王不以为然,哼道:“朱以派的兄弟可不只朱有以海一人。若本王没记错,朱以海应该是第五子。”

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唐王,只不过因过错被其弟取代;其弟终后,爵位又重归他头上,正统性不容半点质疑。相较之下,朱以海继鲁王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一对比激起了唐王的偏执。他怒道:“擅自称王,其罪当诛!”他越说越气愤,仿佛将他和朱以海相提并论,就是玷污了皇室血统,忍无可忍。鲁王家系源于太祖洪武帝第十子,鲁王朱以海是明太祖十世孙,而唐王朱聿键则是明太祖九世孙,两人算是叔侄关系。但就算起初再近的血缘,经由近三百年的繁衍,而今也形同陌生人了。

“本王怀疑台州的鲁王朱以海是他人冒充的。”唐王仍对这新鲁王耿耿于怀。

郑鸿逵不予置评,恭敬道:“此后的官道不好走,末将计划抄小道,还请殿下下马上轿。副将江美鳌会在殿下身边听候差遣。”

鲁王寄身的台州位于明州(宁波)和温州之间,也就是如今的临海、宁海、天台一带。天台山是出了名的仙山,地位相当于日本的比叡山[1]或高野山[2],确实是败者亡命的好去处。

此时杭州已沦陷,浙江的府县虽皆相继投降,但绝非束手就范;官府投降后,民众仍誓死抵抗。众人得知鲁王在台州,派遣了一名叫作张煌言的使者赴台州,请求鲁王任监国之位;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张国维在绍兴举兵,和在余姚的熊汝霖呼应。几股反抗势力联合在了一起。群龙无首,就更需要一位监国来做精神领袖。

郑鸿逵一路护送唐王绕开杭州、进入金华地界的同时,张国维也赶往台州迎鲁王接任监国。假设郑鸿逵此行没偶遇唐王,沿途闻知鲁王在台州的消息,怕是要和张国维争一争。此刻,这对远房叔侄的命运已有了定数。唐王和鲁王从未谋过面,今后更是无缘相见了。

第6章 更名

福松,这既亲切又陌生的称呼……郑森记得儿时在平户,父亲郑芝龙都是用日语唤他,而身为日本人的母亲却用福建方言唤他。不觉得这样别扭吗?郑森当年想不明白,而今他成家生子才体会到了母亲的苦心:母亲早就深知自己的骨肉迟早要回乡,扛起郑家的重担,便想尽早让他耳濡目染祖国的风俗习惯,将来归国就可以少吃些苦头。

倒是父亲的想法,还是像商人那样功利。利润巨大的对日生丝贸易将是郑家今后数十年的长久事业。若福松将来要接手这重担,理应在归乡之前掌握日语,多了解日本的风土人情,对今后的对日贸易大有裨益。至于祖国的语言,不用着急,归国后想不学会都难。比起母亲单纯替儿担忧,父亲的想法则现实功利。

幼时的郑森把唐人和日本人血脉当作自我认知的两种身份。如今的郑森已经逐渐淡薄日本的那部分。起初回到南安的数年,父亲还时不时地让他读一读日文的书籍,但赴南京求学以后,他便几乎和那些断了干系。郑森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一半被渐渐抽走。他有时会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然而当他时隔多年后再次听到那声“福松”,他藏在心底的那部分炽热情感被重新激起。儿时的好友——林田统太郎,正站在那里迎接自己……郑森已经提前从甘辉口中得知这位儿时好友前来投靠自己。当看见这名身着不搭调的汉服,留一头日式总发的男青年出现在面前,他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

“福松!”统太郎再次唤道。

“统、统太,男?”时隔多年重新操起日语,郑森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

“我现在改名了,叫统云,我现在是画师林统云。”

“好、好!你长大了……”郑森刚开口就后悔了,这话可不应该对年长于自己的统太郎说。

“出了些事,我在日本待不下去了。往后要劳你关照了。”林统云道。待他安顿好之后,郑森不厌其烦地打听日本的情况,仿佛想重新拾回失去的那一半。

林统云离开日本的时候,幕府已经将长崎定为唯一的对外港,平户渐渐丢失了贸易大港的地位,即便是郑家的一官船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停泊在长崎。多喜因为生活全依靠郑芝龙资助,图方便就搬家到了长崎。虽然林统云滞留长崎时从未探望过多喜,但他的姐姐阿兰频繁地拜访了这妇人。毕竟她是“杀父仇人”郑芝龙最亲近的人之一,多少能从她身上获取些线索。

“多喜姨人很好,那般独立能干的女性可不多见。就算郑一官真是我们的杀父仇人,我也绝不会迁怒于多喜姨。她那人品性格根本没法让人恨起来……”阿兰对这位多喜姨总是赞不绝口。在百无聊赖的乘船旅途中,她嘴边都没少挂念着这妇人。据阿兰的说法,多喜性子泼辣,平日里总是念叨着要去大明找儿子,助其成就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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