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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9)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从那以来,我就沉湎于文具之中——尤其是笔记本和便笺本。哪怕买了再多,看到店头摆出崭新顺滑的纸本,那些文思如泉涌的妄想和成为当红作家的妄想就折磨着我,逼我去把它们买回家。发展到面对复印纸都能发情的程度时,我已经堆积了十年都用不完的笔记本和便笺本。而我的文思根本赶不上堆积的纸片。噢!明知如此,昨天却又买了笔记本回来。

只要有新笔记本就有希望,就有梦想。总而言之,我需要这些纸。

噢,纸啊![2]

②我的狗

“对了,你听我说。我老家养了条狗,是柴犬。虽说这世上什么狗都可爱,但没有比柴犬更可爱的狗了。什么比格犬、吉娃娃,根本不值一提。非得是柴犬才行。非柴犬者非犬。[3]全世界的狗一条不剩地全都变成柴犬都行。我可以接受一个永恒的柴犬世界,坦然活下去。不过,就算全世界的狗都变成了柴犬,也不会有比我家的柴犬更可爱的柴犬。这绝对是千真万确的。你说我在偏袒自家的狗?我不听我不听。怕不是我家的小狗太过可爱,已经让你丧失冷静的判断力了吧?不会错的。你要问它可爱在哪里,首先就是小小的眼睛,真是滴溜溜的,但又不会太小,是小得恰到好处。这就是可爱之处。其次是它的脸蛋。这可真是无懈可击的超凡美貌。路过的公狗都会一见钟情,连街坊邻居的大婶们也一个不留地彻底征服了。再次就是它的任性了。超任性。孩子们全都开始独立生活之后,只有我父母留在了老家,它可是在我父母溺爱下养大的千金大小姐,除了排泄之外一概放任自由。就算崭新的地毯沾满狗毛,就算椅子腿一条不留都啃得破破烂烂,也会说着‘真拿这孩子没辙’然后原谅它。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是个超级刁蛮的千金小姐。它的这些地方真是可爱到极点了。要我再说一个可爱之处的话,那就是名字。当它系着红头巾刚来我家的时候,比现在更小更可爱,大家都叫它‘可爱小炸弹’。又因为它长得小巧又性格泼辣,干脆叫它‘山椒’,可是太难听了点,于是取名叫‘小梅’。命名者不是别人,就是我。怎么样啊?很可爱吧?”

某个熟人冲着我口若悬河。

我觉得他是个傻子。

③我的玩具

小时候我很沉迷乐高积木。

老家有个很大的乐高专用箱子,里面装了很多我买来的积木块。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哗啦哗啦地在箱子里翻找零件。当初我指尖的神经非常敏锐发达,很擅长从堆积成山的积木块中迅速找到自己想要的形状。

乐高的套装很贵,就算想要,家人也不一定会买给我,所以只好每年从玩具店带回乐高的产品目录。光看照片就已经足够快乐了,可还是想要。我想要消防队,我想要海盗船,还想要列车套装。小孩子就是一团物欲的结合体,他们会流着口水翻看无数遍。像这样盯着看个不停的过程中,心中涌现出的不是别的,必然是“创作欲”。我不断在箱中翻找,要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做一个类似的出来。实际上还真能做到,这也是乐高积木的出色之处。

由于我太过于沉迷于乐高,甚至有一段时间还认真地烦恼过:我以后这一辈子会不会永远在拼乐高积木呢?其实根本不必烦恼的,当我升上初中,刚跨过青春期的大门那阵子,对乐高的热情就已经消退了。

尽管已经忘却那种喜悦很久了,在我获得日本幻想小说大奖的时候,为了犒劳自己,还是买了一套乐高海盗船(复刻版),再次摆弄起积木。

那种快乐简直太骇人了。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这就是幸福的真谛。摆弄积木的时候我甚至能忘记截稿日,太感谢了。

前几天,为了庆祝获得山本周五郎奖,编辑送了我一套乐高飞机。正当我感恩戴德的时候,他却对我说:“森见先生,在截稿日之前请不要打开这个盒子。拜托了。”

(《书之旅人》2007年9月号)

[1]森见登美彦《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中有一个角色的绰号是“内裤总番长”。

[2]日语中的“神”与“纸”发音相同。——译者注。

[3]这句话调侃了平清盛的内弟平时忠所说的‘非平氏者非人(平家にあらずんば人にあらず)’。——译者注。

瓶瓶红玉通昭和[1]

“红玉波特酒”这个词是我从父亲那里学到的。

父亲非常嗜酒,他喝啤酒、日本酒、威士忌、烧酒,却难得会喝甜口酒。父亲喝的甜口酒据我所知就只有红玉波特酒了。

我只记得父亲嘴上叫它“红玉波特酒”,却不知红玉波特酒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红玉甜酒”。可是我怎么都觉得“红玉波特酒”这个名字更有昭和时代的芬芳,所以在这篇文章里也把它称作“红玉波特酒”。

听说父亲上大学时就喜欢上了红玉波特酒,经常喝。他甚至贪心地一人独占整瓶,最后喝得恶心想吐。我只能说,没想到父亲也有如此大胆、不知节制的一面。“儿子啊,红玉波特酒可不能那样喝。”父亲训诫我说。

红玉酒应该倒在小杯子里一点点喝。喝它的时候,应该缓缓地让肚子深处暖和起来,并不是给无赖喝的酒。它是一种可爱的酒。

于是,酒量很差的我也从附近买来红玉波特酒,缓缓地温暖自己的肚子。

喝着喝着,我就回忆起了曾外祖母。

我的曾外祖母出生于一九〇〇年,连红玉酒都要叫她一声姐姐。在曾外祖母七岁的时候,美妙又甘甜的“红玉波特酒”诞生了。

曾外祖母居住在大阪白发桥的一户人家,这家从大正时代起就是卖磨刀石的。我母亲也是在那里出生的。母亲把曾外祖母唤作“白发桥的奶奶”。

大家一定猜测她喝起酒来很厉害吧?其实曾外祖母很羞于饮酒。我非常向往酒量超凡的女人,但旧时的女人是没法儿公然声称“我爱喝酒!”的。很久以后,当她探望出嫁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婆)时,还说过“女婿不在家时不准喝酒”,据说别人劝酒她也坚决不喝。

自年轻时起,曾外祖母允许自己喝的酒就只有红玉波特酒。我猜可能是因为当初“滋补养身”这条广告语的格调比较低。我母亲那代人和我们这代人,想喝点什么就有许多酒类可供挑选。但是对曾外祖母来说,就只有“红玉”了。

那是昭和年号才一位数的时代。

那是咖啡酒馆[2]的时代。

我的曾外祖父男子气概十足,总是穿着麻布西装,头戴巴拿马帽,时常呼朋唤友外出游玩。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道顿堀一家灯红酒绿的咖啡酒馆“红玉”。曾外祖父去“红玉”玩的时候,曾外祖母就怒气冲冲地大饮“红玉”。当时离昭和的战争还有一段时间,谁都未曾想象过有一天空中会如注地坠下炸弹,把住惯了的大阪城区烧成一片焦土。

曾外祖母是七十七岁去世的,就在我出生的两年前。

一想起红玉波特酒,我就怀念起实际上并未闻其声,也并未谋其面的曾外祖母。我明明是在她去世之后才诞生于世的,却在怀念她。人可真是不可思议。红玉波特酒如今犹在,而我还在喝,世间事大抵如此。

我的拙作《有顶天家族》中登场的老天狗——红玉老师在见到狸猫弟子送来的进口酒时断言“这些都是冒牌货”,还说:“你难道不懂什么才是红酒吗?真正的红酒上面都写着红玉波特酒。”

这个情节诞生的契机,就来自母亲告诉我的接下来的这个小故事。

曾外祖父去世之后,亲朋好友都聚集在白发桥的家中做法事。那是一九七〇年的秋天,曾外祖母已经七十岁。因为众人都来了,曾外祖母从壁橱中取出了她儿子送的进口高价红酒。就在那时,曾外祖母用遗憾的口气说了句话,让母亲如今都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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