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33)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车窗因为我们的温度而起了白雾,朝外面望也只有雪。渐渐地,意识化作一片朦胧。这难道不是《旅行与铁道》杂志的取材吗?为什么我们会坐在面包车里?不过转念一想,虽说“脱轨”这个词在铁道上是禁词,但旅途中的“脱出常轨”却再平常不过。倒不如说,在计划外的微妙时刻邂逅到未知事物才称得上真正的旅行。写小说也好,坐火车也好,如果一切都按照事先预计的情况发展,会有什么旅行的意义吗?并不会有。既然如此,现在的情况才称得上真正的旅行,啊,可是我们不在铁道上啊……我苦苦思索着,只觉得越来越困。过了一小会儿,有什么东西“咚”地砸在我脑袋上,把我吓醒了。原来是身旁睡着的矢玉小姐与我来了次撞头。矢玉小姐因为撞击的反冲而倒向了另一边,可仍旧顽强地熟睡着。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们被关在面包车里,迷迷糊糊就被拖入雪景之中,等到达石见川本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小时。车站周边银装素裹,就连NTT[1]的电波塔也积了雪。只听见站前大道上播放着长渕刚的老歌,却不见行人的踪影。
在站前的店里吃过乌冬面和油豆腐寿司后,我们来到了石见川本站内,站台上已经停靠着前往江津的单行列车。不一会儿,就看见前往三次的列车驶入对面的站台。车头上被一大团紧实的雪块所覆盖,真是威风凛凛,好似“从鏖战中归来的勇者”。驾驶员下到站台上,伸脚把贴在车头上的巨大雪块踢了下来。然后,我们所乘坐的江津方向列车后退了一小段,重整旗鼓之后,一路推开积雪,奔驰起来。乘客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去有福温泉的夫妇、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
单行列车在皑皑大雪覆盖的山间行驶。竹林被沉重的积雪压得弯了腰,像是趴在江之川两侧,延绵开来。满身大雪的竹子将铁轨遮蔽,而列车则把它们推向两边,一往直前。那一瞬间无比爽快,飘舞的雪花如暴风雪般掠过列车两侧,让车窗外变为一片纯白。当有倒塌的竹子在铁轨上缠绕的时候,驾驶员就只好停下列车,穿上长筒靴,单手提一把锯子下车。乘客们关心地凝视,而驾驶员则踏着沙沙作响的雪地走向前,锯断竹子开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过程中,车厢内萌生了一种奇异的默契。每当列车速度放慢,大家就会露出“怎么回事?”的样子,去前方一探究竟。目白先生去了前方就再也没回来。有福温泉夫妇中的丈夫手持摄像机,在车厢里生龙活虎地来回跑。问题一解决,丈夫就会从列车前方回来,向太太报告具体情况。当列车再次停下,丈夫又兴冲冲地跑向前,而太太自始至终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
多亏了驾驶员披荆斩棘,我们平安到达了江津。
我们又从江津站乘坐山阴本线前往温泉津站。出租车沿着入江行驶十分钟左右,就进入了两侧建满旅馆的温泉街。那里有针灸院与药局,还有雄伟的寺院,庙宇背后的巨大悬崖连同森林都被白雪包裹,显得无比壮丽。古董店的玻璃窗前摆放着大小不一的信乐烧狸猫。据说温泉津的温泉就是狸猫发现的。在温泉旅馆的茶水间休息了一小会儿,温暖让脑袋再次变得迷迷糊糊。矢玉小姐确认了一下日程表:“明天要去参观石见银山[2]吗?”
“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其实我很害怕又窄又暗的地方。所以石见银山就算了吧。”
“可那是世界文化遗产哦。”
“也没必要非得找罪受吧。”
喝着咖啡的时候,窗外的温泉街已是一派黄昏景象。
来到屋外,只见目白先生正在拍摄温泉街。“这张不错,就用在扉页上了。”他说。每当目白先生拍到中意的照片,就会说“用在扉页上”。接着他说了句“明天见”就匆匆消失在黄昏中。
那天晚上我们住进了名叫“野川屋”的温泉旅馆。雪一直到晚上都没停,漂亮的中庭都被雪埋没了。泡过澡之后,我回房间钻进被炉取暖,又跟矢玉小姐喝起酒,只听见远处的大厅中传来热闹非凡的宴会声。不知是谁在高唱美空云雀的歌,让人觉得遥远缥缈。
第二天早晨,我们踩着积雪来到附近一家叫“药师汤”的公共浴场。木结构的洋馆据说是在大正时期建造的,正门处带有玻璃窗的收银台非常可爱。椭圆形的棕色大浴池位于正中央,里边的玻璃窗透入淡淡的阳光。一个中年男人浸泡在温泉水中,还有个光屁股坐在淋浴处的地板上。老人自言自语:“这里面能泡几个人呢?”我用温泉水洗了把脸,咸乎乎的,还有点辣舌头。老人问矢玉小姐:“你从哪里来的?”她便回答:“从东京来。”老人讲了一会儿往事之后,又问了一遍:“你从哪里来的?”
泡完温泉,我们去二楼休息室就着炉子取暖,发了会儿呆。
“啊,又在下了。”矢玉小姐说。
我们两人踩着刚落地的新雪回到旅馆,浑身都沾满了雪。乘坐列车的时间迫近,我们慌忙整理行李,年轻的老板娘送我们出了旅社。关于温泉津的回忆虽然都是漫天的雪,但据老板娘说“像这样的积雪可是难得一见”。坐汽车去车站的路上,我们还听旅馆员工聊了夜神乐与石见银山的话题。
“咱们什么都没看就走了,真对不起人家。”矢玉小姐嘀咕。
“我已经把这种愧疚彻底抛到脑后了。”我说。
到了车站,正当我欣赏过激分子通缉令的时候,浑身是雪的目白先生忽然冒出来,吓人一跳。
“你们好呀!”他说。
神出鬼没啊,都不知道他之前都躲在哪里。
前往益田的列车因为大雪延误了。
为了消磨时间,我们来到了站台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被雪埋没的站台尽头直接融入了远方的雪景。雪花静悄悄地飘落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真有旅途上的感觉呢。”我说着回头一瞧,矢玉小姐正在站台一角投入地堆雪人。
过了一会儿,列车来了,我们离开了温泉津。单行列车朝着益田飞驰起来。我嘴里含着矢玉小姐给的佐久间硬糖,向车窗外眺望,很快便见识到了日本海的绝景。凹凸起伏的岩块堆积在岸边,灰色的云层与浪涛翻滚的大海之间是飘舞的雪花。看上去冷得让人发颤。在寒空之下的海面上似乎还有什么漂浮着,我本以为是座岛,但怎么看都像是冲浪者。
“矢玉小姐,那该不会是个在冲浪的人吧?”
“简直难以置信,看上去好冷。”
近海的洋面上会冷不丁冒出几块险峻的岩石,被激烈的波浪冲刷着。
“矢玉小姐,要是把你丢在那里不管,会怎么样?”
“您别乱想那种事情好吗?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快死了。”矢玉小姐往嘴里丢了一颗佐久间硬糖说,“到了益田之后,找点好吃的吧。还是想吃海鲜啊。”
此刻,正在拍照的目白先生也放下相机说:“拍到一张不错的照片。可以用在扉页上了。”
总而言之,我们从姬路出发,不断换乘单行列车,终于到达了日本海,就让我宣告旅途至此告一段落吧。
(《旅行与铁道》2012年5月号)
[1]日本电报电话公司。——译者注。
[2]石见银山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最大的银矿。——译者注。
文学主题的京都漫步
有时候,故事发生的场景越有趣,阅读小说时就越有乐趣。反过来说,有时候正因为读过小说才能更愉快地享受眼前的风景。就算景致变了,我们也还有“地名”这个可靠的伙伴。实际上,我认为只要地名还在,就总能放下心来。就好像落语段子里那个酒鬼说“只要有盐就喝得下酒”,但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
举个例子吧,我曾经对赛马几乎一无所知。
我之所以能把织田作之助的《赛马》这部短篇顺畅地读下去,都是因为主角的妻子在四条木屋町一家名叫“交润社”的地下室酒馆工作。“四条木屋町”这个地名成为了我进入故事的入口。当然,不必我说,大家也知道并非只有地名就够了,让我持续不断往后读的动力依旧是织田作之助的文笔。《赛马》是一篇仿佛在最后几行突然收紧,拥有独特紧张感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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