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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少女 (出书版)(22)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吴曦 阅读记录


这可怕的恶魔,就重重地趴在我的背上,听着我在书桌上呻吟。

结果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笔也变得更沉重了。

出版小说这件事听上去挺文雅的,可本质仍旧是一桩生意。《有顶天家族》好不容易实现了动画化,这个狸猫世界也变得广为人知,此刻无疑是让续篇问世的最佳时机,况且也是“响应读者期待”的最直接的形式。可是这种状况本身却令我可鄙的自我意识像魔物一样逐渐肥大,束缚住了我的自由。

最终,动画播出时续篇还未完成,播放结束后都未完成,连动画DVD全部发售之后都未完成。原本存在的商机也渐渐远去,因为动画了解到《有顶天家族》的新读者们也将注意力转移向下一个梦想。在动画化前就读过《有顶天家族》的读者们遍地哀号,快要死心的时候,恶魔又悄然从我的书桌上跑去了沙漠的尽头。

啊啊,我在小说界果然孑然一身。永别了,读者们难以捉摸的期待!

至此,《有顶天家族》的续篇才骤然复活,从我那妄图草率收尾的手中逃出,化作一匹烈马狂奔起来。在此之前你那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模样是怎么了?你到底想跑到哪里去?不过,当我紧紧抱住烈马的背脊,遍体鳞伤地安抚它,哪怕有些许矛盾也要不容分说强行推向大团圆结局的时候,我那种妄图响应读者期待的卑鄙欲望也就云消雾散了。

我终于完成了《有顶天家族:二代目归来》。

我的本意是通过不响应读者的期待来响应读者的期待,而结果如何就只能任凭这世上不知身处何方的一个个读者来评判了。我是改变不了结果的。

(Papyrus 2015年4月号)

作家字典之“始”

万事开头难。

我真的很讨厌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我上学时,觉得没有比春季新学期更讨厌的事物了。开始上班后,我也很讨厌年度更换和人事调动的季节。成为专职小说家之后,从这些条条框框中解放出来倒也不错,但理所当然地,我与连载开始的这个“始”字便有了不解之缘。

万事的开头都很重要,但是太拘泥于开头,总会变得有些别扭,会让人变得过于一本正经。真正重要的仅仅在于“赶紧开始”,至于怎么开始,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在出家门之前就想着“我要爬富士山”这么夸张的目标,恐怕连出门的气力都提不起来。如果想着“出门稍微散步一会儿”,起码还会愿意先迈出第一步。

因此,我打算以穿着拖鞋去附近逛逛的心态,随手开始一部新连载(《小说BOC》上的连载《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凯旋》),是凶是吉还一概未知。

(《小说BOC》2016年秋季号)

潜藏在旅途中的日常

学生时期,我每年都会利用一次或者两次长假,独自旅行。

不过并不是多么夸张的旅行,只是用“青春18车票”坐着火车去东北或者九州四处乱逛。我在路上有了更真切的感想:我其实真的不怎么喜欢旅行。有一次,我甚至觉得太过空虚,半路上就打道回府了。仔细回想一下,其实我从小就有点思乡病,几乎没有探索外在世界的冒险心。

与其在遥远的旅途中见识稀奇的事物,我宁可在自己家旁边寻找稀奇的玩意儿。这是我从小就不变的秉性,不论是住在奈良时的青春期、住在京都时的学生时代,还是住在东京时的上班族时代,都未曾改变。令我兴奋的事物就在我周遭。我的人生价值大概就是从日常中找出某种非日常的事物。

要从日常之中感受到非日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夜晚出门散步。比如说白天的京都街道与夜晚的京都街道,就会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当太阳落山,街灯开始闪烁时起,司空见惯的城镇景致就会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深度。学生时代,我就曾一边徘徊于夜晚的京都,一边沉迷在黑暗深处若隐若现的异世界气氛中。

仔细一想,其实“旅行”就是出门寻找非日常。而“夜晚”则是日常与非日常开始混淆的时间。那么在“旅途中的夜晚”,我们会见到些什么呢?在非日常的情景中,日常会不会以奇妙的形式显现呢?旅途中的夜晚,如果被平日里隐藏很深的另一个自己追上了会怎样呢?这就是我写《夜行》这本小说时用到的意象。

阅读小说也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旅行”。它与做梦的感觉很像,可以说是“夜晚”的体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大家能在旅途中的夜晚阅读它。

(《东京新闻》早报 2016年11月21日)

某四叠半主义者的回忆

前言

曾经的我是个四叠半主义者。

即便现在已经远离四叠半,我的心也还在四叠半中——如果说出这种话,就对四叠半太失礼了。我不想带着半吊子的心态来谈论它,其实我现在写小说的时候也爱躲在狭小的地方,总想在小说里使用这个兼具可爱与穷酸气质的美妙词语“四叠半”。我终究没法儿逃离它的诅咒。

如今,我已经住在了四叠半时代根本不敢想象的大宅子里。宽敞得足够蓝鲸宝宝在屋子里翻个身。我在大宅子的一角堆起许多书架,制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每天钻进去执笔写作。否则我就写不出。

为什么必须要足够狭小呢?

写小说必须用妄想让大脑处于饱和状态。不过,我的“妄想”是由臭男人、少女心、想象力与人类之爱组成的有机化合物,沸点非常高,在常温中总会呈现气态,容易扩散到空气中去。为了让妄想物质在大脑新皮质与外界之间自由来去,二者的浓度必须保持恒定(妄想平衡状态)。耽于妄想的男人挤在狭小房间中热烈讨论的时候,室内的妄想浓度就会激剧提升,也是这个道理。因此,要让脑内充满足够写小说的妄想,必须让房间尽量狭窄。

于是便能得出结论:我成为小说家也是多亏住在了四叠半房间中。

可不能小瞧了四叠半。

四叠半时代的开幕

我进入京都大学的农学部,是一九九八年四月的事。

距今十二年前。

由于我是奈良出身,刚开始还觉得往返奈良来上学也行得通。因为我并非那种迫不及待想离家的独立心旺盛的年轻人。

可是我的父亲却认为儿子必须去住宿舍。父亲上学时曾属于京大的工学部。当时父亲是从老家大阪往返于学校的。尽管研究生时代也住过宿舍,但当初只是“投靠亲戚”。他或许是不想让儿子也过那种生活,想让我体验一下“公寓生活”的乐趣吧。又或许是认为我太过散漫,一直待在家里会愈加丧失独立心。就像狮子会把孩子推下万丈深渊一样,我父亲也把孩子推进了四叠半中。

确定录取之后,我就和父亲两人一起去看房间。

父亲毫不犹豫地来到大学生协会,麻利地找到了两间宿舍。二者都是四叠半。说到底,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宿舍长什么样,甚至连想住漂亮公寓的野心都没有,是个傻孩子,就全权交由父亲决定了。

协会介绍的宿舍,一间在净土寺,另一间在北白川的上池田町。

我们借了协会的自行车,迅速赶去勘探。

那时候,我们不知为何还翻过了吉田山。骑着自行车翻过吉田山真是累极了。回想起来,父亲本应该很熟悉那一带,为什么又偏偏要翻过吉田山呢?因为父亲是路盲。

最初造访的净土寺小公寓,我已经忘记是在哪里了,总之昏暗逼仄,让人倒抽凉气。“原来宿舍生活是这么痛苦的吗!”我想。那暗沉沉湿答答的房间,住在里面跟关禁闭似的,就连父亲也认为“这个不行”。

于是我们立即赶往下一间宿舍。

我与父亲从北白川别当町的十字路口向东沿着坡道而上。“真是好长一段坡啊。”正当我如此感叹的时候,就见到了一栋相当气派的钢筋建筑。我还以为那就是我们要找的楼,放下心来:“这楼够气派的,住这儿一定没问题。”其实那栋楼名叫“北白川学生HEIGHTS”,而我们要找的“仕伏公寓”是另一栋。仕伏公寓就位于堂堂北白川学生HEIGHTS的阴影中,未曾辜负大家的期待,散发着浓郁的四叠半气息。如果说这不是四叠半,那什么才是四叠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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