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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吧!梅洛斯:新解(出书版)(26)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译者代珂 阅读记录


“深渊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坐在我对面的女子以清澈的嗓音发问。与她同行的男子正低头在记事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看起来是在记录关于鹿岛的谜团。

“嗯,他毕竟是掌控剧团的人。无论是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他是领袖。当然,他的脑子应该也很好使。说不定,其实鹿岛并不存在,只不过是深渊虚构出来的人物而已。我觉得是这样。”

“芹名,那你就想错了。因为演出时,鹿岛会和剧团成员见面。”

“可你仔细想想,谁也不能保证那个人就是鹿岛呀?”永田饶有兴趣地对F说,“那也可能是个冒名顶替的。”

“需要花费这么多心思吗?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听别人提过,一问到鹿岛是个什么样的人,剧团成员全都无话可说。他是个快乐的人?招人喜欢的人?还是个冷漠的人?可怕的人?据说他们连这些都不知道。他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永田说完,视线从我们脸上扫过。

我越听越觉得这鹿岛是个难知根底的人。这并非我个人的瞬间感想,而是一直以来,众人对这个知名剧团的原作、编剧和导演鹿岛所抱有的真实看法。剧团本身作为关西屈指可数的学生剧团已经名声在外,而毫无线索可抓的“鹿岛”这个名号也越发响亮。那种情景,就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在无限增殖,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我一边喝茶,一边嗅着蚊香的气味。天空变得湛蓝。凉风不时吹来,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我的目光再次开始漫无目的地游移,随之映入眼帘的,是那名眼睛充血的男子一动不动地凝视前方的身影。

“唉,真是个怪人。太复杂了。”

芽野草草下完结论,打了个哈欠。

***

一名男子在房间一角架起摄像机,朝走廊上的我们喊了一声。“哟,这不是斋藤嘛?”他说着,朝这边走来。

“是鹈山啊,”斋藤不耐烦地说,“不许拍我。”

“前些日子多谢了。哟,永田也在。”

“嘿,鹈山,上次你可是真惨。你为什么带着摄像机?拍电影吗?”

“就是玩玩儿。”

“你该不会是想拍最后出现的那个鬼怪吧?”

“有谁会那么蠢?”

我往后躲了躲,继续喝茶,F则起身来到我身边。“你老是这副样子,”他说,“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对不对?”

“没那回事。”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总感觉你有点儿躲着别人。在饭局上也是,有时候我突然就发现,你正一个人呆呆地望向我们这边,好像在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那种装样子的打算。”

“这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有点儿孤单。”

“是挺孤单的。”我继续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己也改变不了。”

回首过往,我觉得大部分时间里,自己都只是在幕后观望着大学的生活。在旁观望别人积极投身于社团活动或学习生活,在旁观望别人学生气十足地瞎胡闹,在旁观望别人为了恋爱迷失方向,而我就这样活到了现在。不管什么事情,我总觉得自己“并未投身其中”。将“投身其中”视为义务并为之左右,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还是说其实每个人都相差无几,有着同样的感觉?或许这只是很常见的烦恼,认为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充实,于是总觉得别人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因为对方主宰着有名的剧团,还策划出学生气十足又荒唐透顶的百物语活动,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此人一定古怪而惹眼——我觉得这种想法的确是肤浅了。鹿岛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人。芹名甚至像侦探一样推理出“鹿岛并不存在”的结论,虽然我并不认为会离谱到那种地步,但鹿岛彻底隐藏身份的态度,还是让我觉得有种异样的魄力。

我想象着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坚决将自身从台前的狂热里抹去,藏身于幕后持续观察的男人。而且,这个人没有脸,只有一双充血的眼睛。

如果说,我只是顺其自然地成了旁观者,那么鹿岛不正是主动选择了这条路的人吗?他身上有一股恶魔的气息。无论是他在幕后操控的戏剧表演,还是今晚这样的百物语活动,或许在他看来,都只是为了观察人类而设的大型实验。学生们在茫然的期待中聚集到这栋宅院,一切尽在鹿岛的掌控之中。热闹也好,冷场也罢,对鹿岛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过投身其中尽情享受的打算。

他绝不成为主角,甚至连配角也不当。谁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他在远离舞台的某处,脸上挂着冷漠的笑。他冷静地观察着在自己创造的舞台上扩散开来的一切纷扰,用他那双充血的眼睛……

***

天色渐晚。

我陷入了沉思,所以斋藤开始跟人大声争论时,我简直一头雾水。坐在我对面的女子对斋藤直言道:“你那些话根本讲不通。”斋藤弓起一条腿,回道:“你说什么?”

女子身边的男子哭丧着脸从中调解,双方的态度也不见收敛。斋藤的声音越发激昂,女子反驳时的表情也异常冷峻。紧张的气氛蔓延至整个屋内,在座的人都在嘀咕:“出什么事了?”大家偷偷看向这边。

斋藤一口喝干从壶里倒出的麦茶。“告辞!”他高声道,“这种无聊的闹剧,恕我不奉陪了。”

“斋藤,算了算了。你冷静一下。”

永田语调沉稳地劝了一句,可惜没用。斋藤抓起草帽起身离去,如疾风一般横扫过房间,紧接着走廊上传来大踏步的声音。整间屋子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周围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女子看上去并不介意。像是她同伴的那名男子则面有难色,死死盯着手中的记事本。芹名正在读文库本(1),芽野横躺在地上睡了。永田将装有蚊香的器皿拉到手边,正拨弄着香灰。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本该在斋藤身边的、真如堂里的那名男子不见了。

屋内很快又响起客套的说话声。

“百物语怎么还不开始?”我问F道。

“刚才后台的房间已经有动静了,就快了。”

“那好,我先去趟厕所。”

贴着蓝色瓷砖的老式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

洗完手,我将毛玻璃窗稍微拉开了些。窗外稀稀拉拉地种了些竹子。日头已下山,清凉的风顺着窗户灌了进来。

听着从屋里传来的嘈杂声,我心里莫名觉得凄惨和孤单。一想到就要这样回到房间,混在陌生的人群里,一直等到三更半夜,我就烦得不行。我也已经知道,反正听完那些怪谈故事,最终等来的也就是藏在仓库里的那个假人。没有必要亲眼见证一切,接下来的事情或许靠想象才更有趣。哪怕当时斋藤毅然离去是形势所迫,我也很羡慕他。独自离开这栋宅院,顺着哲学之道慢悠悠地走回住处,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情愉快。

我也明白自己不应该总是抱有这种想法,可一旦动了想回去的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决定也要像斋藤那样逃离此处。这么一想,本来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

我回到走廊上,打量着屋内,发现负责人已经收拾起了便当盒。看来百物语终于要拉开帷幕了。我什么都没对F讲,因为要是被他一挽留就不好走了,而且他看上去熟人挺多,即便少了我一个也没什么影响。

我穿过走廊,跟从后台出来的几个负责人擦肩而过。两手空空的我赶忙穿好鞋,直奔玄关外面而去。天空已是深邃的蓝色。夜蝉就在我身旁微鸣。天色一暗,东面漆黑的山影像是要整个压过来似的,让人喘不过气。

走过石板路,穿过木桩门,我才注意到宅院外面站着一个人。院门上的灯泡投下暗淡的光,站在下方的正是真如堂的那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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