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离感受着周围逐渐弥散的黑暗，身边的艾露玛那温柔的气息，托蕾亚清冷而真挚的眼眸，轻声道：“死了这么多次，经历了这么多死亡，最后竟然是一个人的死，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很好。”

一旁的艾露玛轻轻挽起他的手，柔嫩的指尖划过周离早已结了老茧的手背，柔声道：“爱与消亡，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定理。”

一旁的托蕾亚有些茫然，又有些触动。她伸出手，碎片的洪流宛如汹涌的海浪般拍打着她的身躯，却又没带来半分凝滞。它们既凶恶，又温柔，就像是严厉的母亲驱赶着孩子，让他们远离疾病与灰尘。

壹已消亡，仙庭自然也会随之崩塌。但为了让周离等人真正意义上了解何为文明的消亡，世界的崩溃，壹用最后的余热将仙庭点燃，让原本会在寒冷的空洞中破碎的世界，裸露在三人的眼前，像是凋零的花朵一般簇拥着众人。

“如果失败了，我们将会三个文明历史上最可怕的屠戮者。”

托蕾亚一如既往，清冷，淡漠，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理性。她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平淡地说道：“我们也将会是最孤寂的屠戮者。”

“所以，我们要成功。”

当最后的余光消亡，世界破碎，来自东方三庭的温润光泽打在周离脸颊上的一刹那，一种怪异的感觉弥散在周离心间。他轻轻敲了敲胸口，嘴角微微勾起，他这才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这个世界。

这个到处充满了欺骗，封建，糟透了的世界。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欺骗自己，迟早会被揭穿。就像周离一样，用勇者的身份去压迫自己，驱动自己拯救这个世界，到了最后总是会功亏一篑。这不是命运，也不是被人安排好注定的一切，这是一个疲惫的人在最后徒劳的挣扎而已。

所以……

我不爱这个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人值得我去爱。

当周离离开那片破碎仙庭的刹那，一直担忧着周离的唐吉诃德连忙凑了上来，在看清几人的身上没有伤痕后，这位将正义贯穿人生的骑士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赢季，走吧。”

背对着身后的人庭之主，周离开口，轻声道：“壹已经走了，现在，她们在等你。”

天水城的城主姜琦，被人庭之主赢季附身。他没有用姜琦的身体做任何事情，只是引领着周离，带领她们来到此处，来到这片深埋着记忆与过往的土地。

而赢季，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现在的他，更像是一道执念。

“大道理壹应该跟你说遍，我再说就显得有些烦了。”

笑着摇了摇头，赢季伸出手，看着灵体状态下的自己的躯体，轻声道：“临别的赠言，就简单一点吧。”

“周离，祝你万事顺遂。”

就像是离去的友人平淡的祝福，像是一杯酒后离去的淡然。赢季淡淡地拂袖而立，抬起头，看着那久别重逢的夕阳，轻声道：

“也祝这个世界，得以重生。”

夕阳温柔地抚慰着赢季，抚慰着这个留了千年，不情愿千年的魂魄。

自此，东方三庭，失去了所有的庭主。

凭空出现的幻人们，也随着赢季的离去而消散。

回到天水城的姜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别院，他多么希望那个可爱的姑娘会飞奔出来，抱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欢笑着，告诉自己她今日见到多少有趣的东西藏了多好好吃的，帮助了多少孩子。

可是，留给他的只有平淡与安静。

天水城的街道上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与嘈杂，那些幻人的消失带来了很多，粮食、资源和土地，却也收走了很多。

比如……情感。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不知站了多久的姜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吐出。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原本的茫然与哀伤被潜藏在了眼底。他走到城主府的正厅之中，坐在那代表着权利与责任的椅子上，伸出手，拿起第一封文件。

世界还没有毁灭。

一切理应照旧。

当最后一份文件被侍从拿走后，姜琦翻开了压在最底下的一本无名书籍。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行字符时，姜琦怔住了。

【我摘了很多樱桃，就放在地窖的第三个藤篓里，城北山坡的灌木丛里还有不少，兄长可以随时摘取】

【我不爱吃甜的，兄长大人不用给我留哦～】

【愿兄长大人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第六百九十二章 马格南的雄狮

东方三庭的失踪之人回归了。

在他们的视角里，一切就像是一场飘忽而虚无的梦境一样。他们莫名其妙的地来到东方三庭，扮演一个名为幻人的存在，和那些从未见过的，却又熟悉的东方人们交谈，生活，最后离开。

“头疼？”

周离大马横刀地坐在宫殿的正中央，吃着艾露玛给他递过来的葡萄，乐呵呵地问道：“头疼就对了，你是为数不多保持两种清醒状态的幻人，脑子没裂开运气也够好的。”

此时的马格南三世斜坐在皇帝之位上，拄着额头，一脸疲倦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在东方三庭经历的一切？”

“有些不能和你说，至于其他的，就是我在东方三庭经历的一切。”

周离翘着腿，看起来很嚣张，实际上……

就是很嚣张。

“真是……”

马格南三世摇了摇头，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除了那上古的隐秘之外，周离将他在东方三庭的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马格南三世。包括神明真正的目的，还有世界即将毁灭的真相。

“原本我只是想看看星星，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把老骨头竟然要和世界毁灭绑在一起。”

苦涩地笑了笑，马格南三世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他靠在椅背上，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轻声呢喃道：“毁灭……生存……真像一场歌剧啊……”

“歌剧需要逻辑。”

周离耸了耸肩，平淡道：“但现实不需要。”

“是啊，如果放在歌剧之中，你突然告诉我下一幕的故事是世界毁灭，理由则是另外两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即将撞击，我一定会大声嚷嚷着退票。”

马格南三世看着自己那一身华丽的长袍，和在东方三庭时的自己相比，此时的他格外精神，也格外颓废。

“你还用嚷嚷退票？”

周离笑了一声，“你直接给剧院推平了都行，你可是皇帝。”

“世界毁灭后，我这个皇帝的骨灰和一个乞丐的骨灰毫无区别。”

停顿了一下，马格南三世苦笑道：“有可能，我比乞丐的骨灰还要黯淡。”

“那倒也是。”

周离点点头，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但却没有了方才的调侃之意。

“我要直面众神。”

简单的几个字符，却让马格南三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疯了？”

马格南三世皱起眉，沉声道：“你在众神的眼中已经比眼中钉还要让他们忌惮，你现在直面众神，和寻死无异。”

“如果这是一本标准的勇者拯救异世界的小说的话，你说的是对的。”

周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看向马格南三世，平静地说道：“可惜的是，我们虽然生活在像是一本书中的二维世界之中，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像我说的那样，作品需要讲究逻辑，但现实不需要。”

周离站起身，一旁的艾露玛似乎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一样，后退一步，一道帷幕将整个宫殿与外界隔绝开来。

伸出手，一朵奇异的花朵缓缓从周离手中盛开。这是最为纯粹的生命能量，也是生命女神留下的权柄。周离抬起头，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马格南三世，缓缓说道：

“如果在小说中，压制人类文明、制造杀戮计划、不断挤压人类生存空间，这样的神明注定是冠冕堂皇的恶魔，是勇者必须反抗的存在，是最终的反派。正义必将审判邪恶，早已被腐化的神明必须要被消灭。哪怕是一本悲剧小说，斩杀勇者的刀也会是神明最精彩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