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们的漏洞。”

“没错。”

阿塔罗娜知道，即使自己隐瞒，也毫无意义，只能浪费彼此的时间。她毫不迟疑地开口，平静道：“这不是我们的漏洞，也不是我们的弱点。”

“这是救世主留下的后路。”

“救世主不是完全的毁灭工具。”

壹复杂地说道：“这是他给人类留下的一种可能。”

“如果人类的文明超越了救世主，超越了曾经的文明，十二刻就会碎裂。”

阿塔罗娜不再掩饰，而是淡然地说道：

“当人类意识到真理的本质并不是绝对，认识到十二神灵的存在只会阻碍人类的发展，认识到想要生存就必须探知维度，认识星空才是文明的未来时，十二道真理方程式，将会作为礼物交给你热泪。”

“然后，将世界还给人类。”

“可惜的是，人类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到。”

这时，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神灵对人类的态度十分诡谲。他们一方面无节制地溺爱人类，将人类的文明锁在一个定数，同时封锁维度和星空的知识。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不在乎人类反对神明，也不在乎人类之间传播各种对抗神明的思想。

“你错了，有人做到了。”

阿塔罗娜回忆起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老者凝望星空，浑浊的眼中那无尽的探索欲。还有那虚假王座上的王，选择以身赴死，揭露神灵真相时踉跄的一刀，眼中浮现出奇异的光采。

很多很多人，他们或许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神明的圈养，星空的奥秘。他们穷尽一生想要打破这层维度，可惜的是，智者往往孤独，历来如此。

可是，他们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

至少在这一世，马格南三世得知了星空是虚假的，塔里克的国王保护了自己的国度，那些逝去之人让活着的人找到了新的希望。

希望，珍贵而虚无缥缈的存在。

“壹，会赢吗？”

自始至终，神明都是人类的敌人。

可从最开始，到结束，神明都是最渴望和平的人。

就像阿塔罗娜，在故事的序幕中，她只是一个热爱花朵，热爱自然与生命，会将鲜花变成花环放在孩童的头上，夸赞对方可爱的温柔神灵。

她的疯狂，不是仇恨。

而是爱。

被真相逼疯后的爱。

“我不知道。”

壹的回答依然很冷静，但这一次，她选择了继续回答。

“但是，或许会赢。”

面对绝境，程序会回答生还的概率。

而人则会笑着说，尝试一下，或许会赢。

“遭了，我已经彻底被情绪污染了。”

躺在那维度的夹缝之中，阿塔罗娜闭上双眼，疯狂早已让她失去了嗅觉，失去了一切的感官。她早已忘记青草的味道，也忘记阳光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想哭。

却又想笑。

搞不清楚啊，我是个神明，却又像是一个凡人一样哭哭闹闹的。

不成体统。

“拿走吧。”

阿塔罗娜呢喃着，轻声道：“我的真理方程式，是原初，也是盖娅最忌惮的权柄。”

“拿走它之后，盖娅就可以找到你们了。”

壹没有言语，她知道，真理方程式唯有阿塔罗娜能操控，即使她现在控制住阿塔罗娜，甚至可以杀死她，却无法夺取真理方程式。

可是，真理方程式一旦离开了阿塔罗娜，她的魂灵根本无法存活。

她在求死。

“准备好了吗？”

阿塔罗娜笑了，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就像是冰雪消融的风中温润的气息。她感受着久违的青草香气，轻声道：

“准备好迎接这场赌注为三个文明的豪赌了吗？”

“赌输，你们将会成为三个文明的罪人。”

“那就赢吧。”

将外面的青草放在了阿塔罗娜的耳边，周离低着头，看着曾经被他视为敌人的存在，轻声道：“这样，三个文明都能活下去。”

“祝福你。”

阿塔罗娜缓缓睁开双眼，绿色的光晕从她的体内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寒冷。她凝视着周离，温润的眼眸倒映着少年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笑意，阿塔罗娜轻声道：

“以一个神明的身份，祝福你，拯救世界。”

“我的勇者。”

生命女神的死没有声势浩大的葬礼，也没有哭丧的人群，痛苦的教宗。她没有被水晶棺包裹，被花团簇拥。

有的，只是她耳边的一缕青草。

还有名为生命的真理。

终局

第六百九十一章 离去

“周离。”

在这个夹缝的世界之中，壹静静地看着代表生命女神的花朵枯萎。良久，背对着从盖娅世界中进入的周离，壹轻声问道：

“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吗？”

“有。”

周离回答的很果断，也很平静。仿佛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般，没有夸大其词，也额没有情绪的递进。他凝视着壹那潜藏在深渊与现实夹缝之中的双眸，简短的话语却如此有力。

“这是神明隐藏的所有数据、资料与历史。”

一颗不断变化的石珠从壹的体内析出，缓缓落在了周离手中。壹闭上眼，这位仙庭之主的身体开始闪烁，宛如崩解的光幕一般。

“从最开始世界的起源，原初文明的陨灭，种族更替，卡利斯一族对外界的探索，再到三体问题的发现……很多很多，这些都是印刻着神灵纹路的真实印象和资料，没有人会质疑，连众神也无法逃避。”

宛如水中月华，壹的身影逐渐折射出不同的色彩与波形。周离没有言语，一旁的艾露玛则轻轻牵起他的手，陪伴他共同见证这一切。

“在宇宙的尺度下，文明宛如蝼蚁一般渺小，善与恶的争论在星海之中格外可笑。对于宇宙而言，毁灭和新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元素，而文明，也是一个可有可以无的载体。”

转过身，壹那数据堆叠的身躯逐渐崩坏，上千年的生命对她而言不是恩赐，而是代价。她为了在这一刻等到周离出现，将这些数据交还给他，付出了在岁月之中挣扎千年的代价。

现在，是时候解脱了。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只懂得向宇宙发出最原始的呐喊的孩子而言，文明，就是我们的一切。”

“周离、艾露玛、托蕾亚。”

壹似乎在笑，可她的身躯已经如星光一般璀璨而易碎。她凝视着周离和艾露玛，还有与他们并肩的艾露玛。她的眼神变得空灵，仿佛凝视着宇宙中三颗渺小却又生机勃勃的尘埃。

“如果最后我成为了你们的罪人，对不起。”

在留下最后一句话语后，壹的躯体瞬间崩解，无数法则与字符堆叠的碎片肆意纷飞。如彗星般坠落，如烟花般肆意流动，又像是一道又一道远离天际的星光一般漫游于世界之中。

壹的道歉，既是对这三位被赋予了太过沉重责任的年轻人们的歉意，也是对即将被推到赌桌上的三个文明的真挚道歉。

阿塔罗娜的死不仅仅意味着生命的权柄被交还于世人，周离获得了最宝贵的资料与数据。她的死，代表盖娅世界放弃了牺牲自己拯救其他两个文明的最稳妥的办法，而是选择寻找救世之路，拯救所有人。

这一场赌局在宇宙的尺度下渺小而可笑，可对于这三个文明而言，却是无法承受任何一次失败的宏大赌局。在名为宇宙的赌桌上，周离三人面对着近乎无法战胜的宇宙法则，将三颗星球，三个文明，三个世界全部放在了筹码区，等待这一场豪赌。

赢，三个文明都将存留，皆大欢喜。

输，则是三粒尘埃相撞在一起，最后灰飞烟灭。

凋零的世界逐渐崩塌，周离三人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小而零碎的空间之中，看着周围的数字与文字不断碎裂。他们知道，这是壹的终结，是整个仙庭的落幕。一个延续了数千年之久，近乎于完美的国度，就这样消亡。

这也是周离第一次明白，死亡并不是终结。

而是开始。

“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