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259)
他热切地说:“今日初雪,臣想,不如趁此办个喜雪宴罢。”
天稍稍黑,雪地却不迭反射着明亮的冷光,衬得敬亭颐的眉眼愈发温柔缱绻。
浮云卿没好气地哼了声,“我才不在乎这些。打了一天牙牌,乏得紧。你们想吟诗诵词,围炉说话,可我不想。”
迈过月洞门,俩人走到了岔路。往东走是群头春,往西走是信天游,往南走是珍馐阁。
天公不作美,刚说罢赌气的话,那头珍馐阁的饭香就飘进了浮云卿的鼻腔。
俩人默契地停了脚。
敬亭颐轻声哄道:“下晌落了雪,臣想,等您来,不如一起吃拨霞供罢。叵奈小厨房里没现成的兔肉,臣骑马跑到山里,亲自猎来几只肥美的野兔。现下兔肉片已经削好了,您可否赏脸,移步珍馐阁,与臣一同用膳呢?”
浮云卿满脸愕然。她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到敬亭颐身上,仔细观摩着他这身装束。
敬亭颐系了攀膊,衣袖堆叠成无数道褶。他被凶兽刮伤的手臂,没了衣袖遮挡,袒露在外。因着大夫开了好药,敬亭颐左右小臂上的伤口,现在已经蜕变成淡粉的长线。
天寒地冻的,手臂青筋乍显,像条魅惑人心的竹叶青,蜿蜒到浮云卿的心坎里去。
画着一群白兔蹦跶蹦跶跳舞的围兜,与他这身规整的襕袍,十分不相衬。
而他僝僽的眉眼倒映着她的身影,黑漆漆的眸里,晃动的不止是她被风吹起的衣裙,更是她动摇的心。
他这般坦荡自然,反倒衬得她斤斤计较。
算囖,暂且先不计较那么多。
浮云卿跟在敬亭颐身后,拐进珍馐阁。
她想,她还没有原谅他。她才没有被他蛊惑,她只是……
很饿。
一顿不吃饿得慌,气归气,到底不能拿身子开玩笑。
新鲜的兔肉片摆在铺着碎冰的碟里,敬亭颐挑起几片肉,往风炉里一涮,摆熟肉,挑进浮云卿身前的碟里。
敬亭颐唠叨地说:“臣今日备了五种酱料,麻酱辣酱酸甜酱,您看看喜欢哪碟酱,涮着肉吃。”
浮云卿听罢他的话,垂眸一睐。饭桌上的菜碟摆成一条直线,乖乖地落在她面前,等待她宠幸。
哼,现在知道讨好她了,早点干什么去了?
浮云卿非但没理敬亭颐,反倒搬起杌子,往卓旸身边挪了挪。
众目睽睽下,她挑起敬亭颐夹给她的涮兔肉,摁到卓旸的碟里。
“卓先生,你吃。”
卓旸艰难地吞咽了下,心想我怎么敢吃?
敬亭颐那冷冽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毫不怀疑,要是他敢动筷,敬亭颐肯定会往他的身上捅几个窟窿。
卓旸又将那片兔肉夹给浮云卿,“公主,您忙了大半天,想必很饿罢。您吃,您多吃点。”
浮云卿勾起勉强的笑容,心想不愧是卓旸,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一点都不懂她。
刚想开口说些场面话,就听敬亭颐替她斥卓旸:“公主给你,你就接着。”
卓旸没辙,哑巴吃了黄连亏,他是有苦也说不出。
虽说珍馐阁里的气氛十分怪异,可说到底,卓旸还是欢喜的。
浮云卿挨着他坐,给他夹菜,这可是他先前从没享受过的待遇。虽说浮云卿这番行径不是出自真心,但有总好过没有罢。
仨人心思各异地用过晚膳。
敬亭颐提议,干脆坐在游廊底下,赏赏今年的初雪罢。
卓旸意味深长地噢了声,“再过小半月,雪会下得更多更急。到时就能堆雪人囖。公主,您想堆什么样的雪人?”
这厢浮云卿搬来一个小马扎,远离敬卓俩人,坐在廊柱下,支手观雪。
她还是气,敬亭颐和颜悦色,仿佛那晚的争执不曾发生。
她了解敬亭颐,他一贯爱用这种伎俩,博得她的可怜同情。心一软,她就当这事掀了篇,往后再不计较。
可这次,她是铁了心要与敬亭颐冷战。
她说过,话说不开,那俩人就这么一直耗下去罢。说到做到。
她回卓旸:“堆什么样,不都是堆雪人嚜。再说,等到能堆雪人时,别管堆成什么样,某人都看不到。”
话里的某人,当然是指敬亭颐。
卓旸不解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浮云卿站起身,甩了甩衣袖,拿乔道:“我心里郁闷,光待在京城里胡吃海喝,郁闷的心情纾解不了。我想离京到别的州郡,好好玩耍一番。之后赶在新年前,折回公主府。”
卓旸面上瞠目结舌,附和地说:“您这个想法真是大胆。那您想去什么州郡,是去大名府还是临安郡?”
问话时,心里止不住地感叹,敬亭颐当真神机妙算,竟能猜中浮云卿这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