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99)
“没有难事,不过最近,确实有些忙。”敬亭颐阗然说道,“诚如您所见,近来官家交付给臣的事情,越来越多,大多都与秋猎有关。秋猎是件大事,从文武朝官到殿前司侍卫步军,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有些活儿,旁人应接不暇,就交给臣去做。”
话说一半。
他确实尽心尽力地给官家做事。另一方面,时值秋日,匈奴契丹兵肥马壮,边疆时而动荡摩擦。他要操心京城与虢州,还要操心异国政权更迭,绝不错过每个拉拢人心的时机。
常常是晚间哄睡浮云卿后,起身处理各种事。
他这层浅浅的胡茬,更多是为政变而生,不是为官家而生。再睁眼时,眸里滚着深意,深沉地望着浮云卿。
浮云卿手脚麻利,半炷香时间,便给敬亭颐修了面,刮了胡茬。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上晌认真听课,下晌出去玩。浮云卿兴致勃勃地说:“走罢,去用膳。”
觑见敬亭颐站起身来,俩人原本平视,他一站直,霎时裹挟着强劲的压迫感,直直劈向浮云卿的脑门。
一站起身,她才直观地感受到,她与敬亭颐俩人身高的差距。
挺直腰杆,抬头向前,她才堪堪抵到敬亭颐胸膛处,需得扬头望他。
浮云卿心叹,也许这就是反差罢。她明明把敬亭颐当作一朵娇花,捧着宠着。结果呢,她才是那朵不堪一击的娇花,而他始终是坚韧的蒲苇。实力差距大,倏地就很怕他。
遐暨珍馐阁,朝卓旸叙述一番,果然见他气急败坏。
卓旸皱着眉头,朝浮云卿数落道:“为甚每次有事,都要来占臣的课。夏天燥热易出汗,这臣就不计较了。今下都九月了,秋高气爽,正是练武的好时候。公主,秋猎前,您还是好好待在府邸内练武罢。届时琼林宴,各家贵女都要比拼投壶捶丸。咱们不争第一第二,最起码也不能是老末罢!”
浮云卿臊得脸红,嘟囔回:“嘁,还没开始比呢,你怎知我是老末?好嚜,我承认,我就是懒,不想动。可偌大的京城里,总有比我更懒散的小娘子罢!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给爱出风头的让路,人家还得感谢我不是。”
卓旸一张俊脸,此刻比老虔婆的脸还皱。
浮云卿试图用她那套歪理,一句一句地说服他。叵奈他竟破天荒地觉得,浮云卿的话在理。今下是变法施行的关键时候,秋猎要捧的,是京内几家支持变法的贵胄。浮云卿做个懒散娘子,不争荣光,不会遭记恨。这倒也不是不行。
卓旸没辙,剜敬亭颐一眼,“又是你提的馊主意罢。”
敬亭颐懒得理他,只给浮云卿剔着炙鱼,温声说道:“多吃鱼肉,鱼肉补脑。这些日子,您刻苦学习的模样,臣都记在心里。年终考查,臣相信您一定能过去。”
所谓年终考查,是贤妃圣人淑妃,三位娘子,一齐编写一套考卷,年底召浮云卿入禁中,当着三位娘子的面,认真作答。
这件事,三月就亘在浮云卿心头。眼下听及敬亭颐激励的话,信心满满。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与敬亭颐你侬我侬。
快乐都是旁人的,只有课目进度迟迟停滞的痛,是卓旸他自己的。
年终考查,并不考查浮云卿练武的成果。故而她不在意自己这门课,实在正常。
实在正常。
卓旸内心不迭安慰自个儿。可天底下没有一个教书先生,是不希望学生喜欢自己的课的!
心底升起一股挫败感,他想,是不是真得向敬亭颐拜拜师,悄摸问他,怎么才能增加授课魅力。
再转念一想,他不必如此,敬亭颐也不必如此。
他与敬亭颐,身上都携带着无数变数。今日平和用膳,兴许明日,形势大变。他们趁着时局东风,不再是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届时也不用再操心公主府内的事务。
从前他日夜期待这阵东风的到来,可如今,他竟隐隐生发出一种感想——就这么庸碌无为地过一辈子,未尝不好。
死于享乐。
卓旸搅着热腾腾的白粥,思绪不知飘到何处去。黏稠的白粥,一如他难以行进的脚步。越是挣脱,越是被黏得紧。
*
申末,天黑得早。浮云卿与缓缓从牌馆出来时,正好撞上日落西山,紫红的晚霞渐渐褪去。未几,黑黢黢的夜悄然降临。
素妆走得早。她这个人呀,打牙牌时,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边打牌,边吃酒。酒盏搁在她身侧的杌子上,赢牌吃盏酒,输牌吃两盏酒。偏偏她是个酒量好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吃空了几坛酒,脸颊还不见红意。
今晚却是个例外。
仨人正打得起劲,归少川就来寻素妆。吃酒不能过量,就算酒量好,也不能一直吃下去,会吃坏肚子。归少川心疼地劝素妆跟她走,素妆自然不肯。俩人一番拉扯,局面暧昧,一时浮云卿与缓缓再没心思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