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110)
言外之意,是劝他不该插手的,就别插手!
女使不敢说,那她这资历深的婆子就替她们说。好歹也是把公主从小嬭到大的婆子,公主尚敬她三分,何况是这初来乍到的愣头青驸马。
敬亭颐全似没听出话外意,眸色澹然,给浮云卿系着腋下的衣带。
“看看臣给您搭配的怎么样。”敬亭颐扽扽浮云卿的衣襟,握着她纤细的腰肢,移步到一方竖镜前面。
暖黄的竖长铜镜,映照出一位揪着衣摆,细细打量自己的少女。
垂顺的绛红襟子,内搭一件黄润抹胸,下着银朱涧裙,明艳轻快。穿着这件衣裳,畅快迈步通衢,既不扎眼,也不落俗。浮云卿提起裙摆在镜前转了一圈,对这身打扮相当满意。
更别提她梳着时下京城里最兴盛的流苏髻,这种髻式搭几根簪子,几根玉钗,显得落落大方。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家,爱美,但也怕出大风头。这样不落窠臼的美最讨浮云卿欢心,一个劲地夸赞敬亭颐眼光独到。
侧犯尾犯爱把她往雍容华贵上打扮,往常出门,尽管带上帷帽,却还是能叫百姓猜出她的皇家身份。
出去一次,被百姓叫一次公主。有时会被热情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本来想简单出去逛逛,然而每每归来,手里提满了百姓送的鸡蛋鸭蛋,送的鲜花美酒。
当久了受人尊崇的公主,偶尔也想做一回寻常人家的小娘子。
再一转身,就连女使婆子,也都被她这身新奇的打扮给惊艳到。
浮云卿笑弯了眼,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穿这身去见素妆阿姊和缓缓,怎么样?”
麦婆子心里想,驸马的手艺挑不出一分错处,比她们还要了解浮云卿变化无常的喜好。这身打扮,堪称完美。
可又不甘落下风,遂回:“自然好。但奴家拙见,公主鬓边还得再搽一朵栀子花。京里贵女都爱簪花,可别小瞧这一朵花,簪到鬓边,人顿时美得跟仙女一般。”
言讫,便从竹篮底翻出一把剪刀,利落地剪下一朵白净的栀子花,簪到浮云卿鬓边。
浮云卿往镜里一照,真是灵动活泼。旋即踱到敬亭颐身旁,仰着头左右晃了晃,寻求他的意见。
敬亭颐学着麦婆子话术,先说了声好,又补充道:“臣以为,生花虽灵动,却远远不及宫花风采。宫花端重,解了您这身衣裳的随性,相融相合,恰到好处。”
所谓宫花,是用罗、绢、通草等料融成的假花,逼真生动。
敬亭颐托起一个内里铺软绸的匣盒儿,举到浮云卿眼前。
髹黑匣盒儿里,有瓣罗织的栀子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的宫花,与麦婆子选的生花,竟是同一种花源。
揿起那瓣轻盈的宫花,替代生花,簪到浮云卿鬓边。宫花与玉钗碰撞交缠,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头上的簪珥,绕在浮云卿身边。
今日她要去与两位好姐妹相会,这次相会,与往常不同。
往常仨人聚堆,去牌馆或修面净身馆,一待就是大半天。今日她要先去麦秸巷赴素妆的会,再去万福巷,与缓缓见面。见面前,她还得先买些见面礼。
两位姐妹近来被家里限制出行,家里长辈有意让她们少与皇家来往。可她们偏偏坐不住,正如这阵穿堂风,旋来旋去,再精细的扑网也捉不到。
马蹄笃笃,像是檐下摇摆的风铃,清脆悦耳。
尾犯坐在浮云卿对面,金车辘辘,晃得她胸口闷胀。
浮云卿却悠然自得,惬意地靠着车背,阖着眸,斜红□□燥的风吹得愈发娇艳。
风荡起车帘,时不时地拂过浮云卿的身。车帘一落一扬,街道上的人与景就跃进尾犯眼里。
出去得早,眼下堪堪辰时,正是百姓用早膳的时候。
街边落着一家家早膳铺,蒸笼摞得比人高,不迭冒着沸腾的白气。结实的汉子踩着方凳,手臂用力时青筋暴突,搬下一篦篦蒸笼。妇人系紧攀膊,将各种口味的炊饼馒头分开放,招呼来往的客人。
早膳热乎,享用的客人往往吃得大汗淋漓,掏出腰间的方巾,擦干额前的汗珠,捧着圆碗,大快朵颐。
京城地比金贵,因此店铺挨得紧实。铺前挂着青旗,或卖冷饮,或卖热粥。商贩扯着嗓子比拼吆喝声,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新颖。
车帘一扬,嘈杂热闹的声音就顺着风,传到了金车里。车帘一荡,喧嚣不再,只剩下沉稳的呼吸声。
窥见世间百景,尾犯才知,为甚那么多贵女,要不顾一切地跑出宅院;才知,为甚当初麦婆子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到了年龄,就出去走走。
原来繁华世间,不止有四方院墙里的蹉跎岁月,更有无数五光十色的绮丽炫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