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伏身磕头,久久不起。
凌霄看着他,一时竟有些为难。
这个头,他是给晏月夕磕的。原不原谅他,也该是晏月夕拿主意。自己虽然套着晏月夕的躯壳,却并非晏月夕。
“二叔你先起来。”凌霄道。
而陈二仍旧不起,只咳了一声,全身抖了抖。
一旁的庄涛觉得不对劲,心里头一个激灵,拿起陈二的茶杯嗅了嗅,大惊失色:“有毒!”
唐烽也赶紧上前将陈二扶起,却见陈二脸色苍白,口鼻都涌出了鲜血。
众人大骇。
“二叔怎么了?”凌霄上前问。
”他服毒了,我早该想到。“庄涛想起凌霄进门前,陈二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就当是替我活着。”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时追悔莫及。
凌霄随即道:“唐烽,去找个大夫来。”
话音才落,手却突然被捉住。
陈二强撑着睁开眼,摇摇头,气若游丝地:“不必了,来不及了……月夕,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凌霄忙道:“二叔你说。”
鲜血不停涌出,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道:“你三叔……还一大家子的……你原谅他吧。”
凌霄一时无语。
“三叔那边,五叔已经去了。”凌霄道,“二叔知道五叔的性情,他只想要一个真相。”
陈二点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丝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边说着,眸色渐渐暗淡,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一转瞬,人没了,众人迟迟缓不过来。
庄涛在他的屋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份遗书。
他说因为良心不安,得来的一万两银子不敢花。他要庄涛将钱送回扬州去,替他把赌债还了,这样他好干干净净地走。再有,他的丧事不必操办,就在后院挖了坑把他埋了。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想再挪了。
庄涛和唐烽几人在屋子后头挖了墓穴,而凌霄在屋里替陈二整理遗物。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
陈二最后的日子过得可谓清贫,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过冬的破旧的棉衣。
真不知他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安葬了陈二,立了碑,天边已经隐约泛起暮色,林间的乌鸦鸣叫。
庄涛呆坐在坟前,少有地露出颓败之色。
凌霄其实十分意外,像庄涛这种不受约束的怪人,怎会心甘情愿地帮陈二做事。
“你和二叔究竟是什么关系?”凌霄问。
庄涛侧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饭之恩。我小时候遇到饥荒,险些饿死,他给了我一碗饭,叫我活了下来。”
“只一碗饭?”凌霄诧异。
庄涛点点头,“那时候的一碗饭可不是米粒,而是一条命。我后来想报恩,可是他最缺的是钱,可我恰好没有。直到他定居这里后,找着我,说让我去扬州帮帮你。”
“帮我?”
庄涛看着陈二的的墓碑,想起了那时,陈二懊恼的神情。
“陈二有一回下山买肉,在酒肆里听闻你被迫嫁去了黑水帮,于是便找到我,让我去把你救出来。可惜我去到时,你已经把此事化解了。于是我在扬州城里停留了时日,便发现你比武打擂。我察觉打擂的人有好几伙,掺杂着隆兴行和黑水帮的人,便揪着人把他们打下去,只是没想到,打着打着,打成了头名。”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江东王(上)
凌霄虽然对庄涛仍然有气,但听得这些,也无话可说。这些日子,庄涛确实帮了她不少。这个人虽吊儿郎当了些,真做事还是不含糊的。
只是缘分已尽。
“你有何打算?”凌霄问。
“先替陈二守几天灵,而后去扬州把钱庄的钱还了,最后便回乡,成亲去。”
“成亲?”凌霄讶然。
庄涛眨眨眼,问:“你跟你说过好几回了,我们不合适,你以为我玩笑么?我在老家有个相好,正巧最近写信给我,说再不回去,她就要跟别人过日子去了。”
竟然是真的,谁会喜欢这种怪物?
凌霄忽而想到阿莺。
心里叹口气,这样也好,阿莺总算可以死心了。
天快黑了。
庄涛留宿在山居里,而凌霄带的人多,还得尽快返回城中,便不再多聊。
此去一别,兴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
唐烽看着庄涛,却有些不舍。这些日子,他们的结下了交情,如今走到这一步,终究有些舍不得。二人说了一会话,唐烽这才上马,赶上凌霄。
柴门徐徐关上。
山脚下,那棵大梨树枝繁叶茂,再回头看去,苍茫一片,不见山居。
凌霄觉得有些恍惚。她没想到,此行竟是这样的结局。